几日后,林晨一的病情才渐渐好转。流云每日前来探望,只要稍有闲暇,便陪伴在侧。为了逗她开心,为她买来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讲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儿给她听,只是,任凭他费尽心思,使尽百般手段。林晨一总是冷若冰霜,对他不理不睬。
仿佛自从那日后,她把他关在了她的心门之外。形同陌路。
林晨一冷静的可怕。她沉默着,每天静静的用饭,静静的吃药,静静的看窗前的落花。时而躺在床上,时而坐在窗前。几天来,她走的最远的地方是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她总是怔怔的遥望天边……
冷寒一语不发,寸步不离的守着。
这天,林晨一躺在竹塌上,目光平静。她白衣在风中飘扬,头发松松的挽在身后,流泻在青色竹藤上,淡雅清丽。她面容上有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那是一种柔弱憔悴的美,与她平日里的淡然自若很不一样。
嫣红的桃瓣飘落在她身上,林晨一眸光淡淡的。
“寒,流云公子在么?”
良久后,林晨一问道,原本清悦的声音有些许的沙哑。这几日流云对落英草的事绝口不提,她知道他在等待她的答复。不过,是时候了……
冷寒持剑立在一旁,听得林晨一出声,他转向她,回道:
“回主子,流云公子一早出去了,此刻不在房中。主子若有急事,冷寒派人去找。”
“是么,不必了。”
冷寒顿了半刻,突然跪地道:
“主子,冷寒愿意为主子做任何事,只待主子吩咐。主子需要落英草,冷寒可以……”
林晨一看了冷寒一眼,他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她打断他:
“起来吧,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邀月山庄
“爹,逸尘哥哥怎么样了?”
老者须发若雪,他刚收起银针,一旁的黄衫女子便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女子望了眼床上昏迷的男子,灵秀的眸子里满是焦急担忧之色。
帐幔内,绝美男子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即便是这样,他那与生俱来的绝代风华也未减少一分。他清浅的的眉毛蹙在一起,似乎十分痛苦。男子衣襟敞开,露出胸前一道淡淡的疤痕。那疤痕位于心口处,周围青紫蔓延,隐隐有气息四窜游走,仿若猛兽破笼而出……
白发老者见状,顾不得回答女子的问话,他神色一变,急对旁边的青衣男子,道:
“如风,快封住他的筋脉。”
如风闻听,忙在白逸尘身上连点几处大穴。雪老重又施针……
雪晴吓得花容失色,紧捂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睁大了眼眸,紧张的望着那床上毫无知觉的男子……
小莲屏住呼吸,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暗自祈祷……
气氛紧张窒息。
良久
白逸尘胸口处流窜的气息渐渐平息,他眉目舒展开来,却仍未醒。雪老见状,重重舒了口气,将银针收起。待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是冷汗涔涔。这时,雪老才扫视屋内众人一眼,叹口气,沉重道:
“要尽快找到魅魂的解药,如若不然,轻则神智失常,和十九年前一样,重则,只怕性命不保。这次侥幸才把魅魂压制住,下次再发作,我也无力回天……”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如风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仿佛要把骨头握碎。他俊朗的面庞上凝重阴霾,恨不能替公子承受这一切。上天对公子,太不公平……
小莲清澈的眼眸里溢满泪水,她转身跑了出去,心里默念着:
“小姐,姑爷快死了,你在哪儿……”
蓦地,小莲停下脚步,她记得那天在竹林,小姐好像说过,她在……天上人间!
小莲清秀的脸上满是坚毅,她抹去眼泪,很快便出了邀月山庄。
而此时,雪晴抓着雪老的衣袖,哭道:
“爹不是神医么,你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救不了逸尘哥哥,我不信,我不信,你……你快去找解药啊……”
雪晴泣不成声。雪老连连叹息,他明白他宝贝女儿的心思。他怜爱的摸着雪晴的头,道:
“晴儿,爹愧对神医之名,有时候,爹真想用爹的命来换尘儿的命,只要能救他。”
无奈他找了十几年,落英草下落全无。雪老面容悲痛,那个女人,究竟躲哪儿去了?
雪晴一听,伏在雪老怀里,眼泪簌簌的掉落:
“爹……”
“不要哭,莫要吵醒了尘儿,来,跟爹出去。”
雪老轻声安慰着。雪晴听见,果然止住了哭声。她望了白逸尘一眼,哽咽道:
“不,我不放心,我要在这里陪着逸尘哥哥。”
“尘儿这儿有如风守着,你快去厨房给尘儿熬药,耽搁不得。”
雪老说着就往外走。雪晴转过身为白逸尘盖好被子,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左右环顾,方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小莲望着天上人间的匾额,踌躇半响,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小姐,真的在这里吗?此时尚是白天,天上人间门庭清冷。花娘坐在前厅,悠闲地嗑着瓜子儿。她美眸流转,斜睨着外面身着碧色衣服的清秀少女。
那丫头站在那里足有一刻钟了,看打扮是个婢女,不知道是哪家夫人的心腹。花娘暗自猜测着,却是不动声色。
终于,小莲迈进门槛,她朝花娘盈盈一笑,施礼道:
“这位姐姐好,我要见小姐,劳烦姐姐代为通传。”
说罢,将手中的玉佩递过去。那是小姐在竹林中时留给她的,说到时候拿这个来找她。花娘将本已到嘴边的嘲讽之词咽下去。她接过玉佩,仔细瞧过。不错,是小姐的信物。花娘打量了小莲一眼,道:
“随我来。”
花娘穿过前厅,将小莲领至后院,叮嘱道:
“进去吧,小姐这两日病着,郁郁寡欢,你说话注意着点,别惹小姐生气。”
小莲道谢:
“谢姐姐提醒,小莲知道分寸。”
小莲走进院内。便看见桃树下,躺在竹塌上的白衣女子。她轻闭着眼睫,肌肤似雪,却是一副恹恹的病容,一黑衣冰冷的男子立在她身侧,目不斜视,静静的守护。落花满地。
小姐,也病了么?
小莲眼眶一红,在林晨一面前站定,轻唤道:
“小姐。”
长睫颤动,林晨一睁开眼睛,瞥见那碧色的身影。阳光有些恍眼,她微微眯了眯瞳眸,方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小莲?
林晨一起身,灵动清秀的面庞,没有错,是小莲。她站起来,嫣然一笑,对小莲道:
“小莲,你怎么来了?”
小莲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小姐,您病了,快躺着吧。”
小莲扶林晨一坐下,小姐刚才看她的眼神,难道……,小莲屈膝跪在林晨一脚边,仰头问道:
“小姐,你……你认得小莲了?”
林晨一怜爱的抚平小莲被风吹乱的发丝,浅笑道:
“小姐认得你。”
“小姐……”
小莲眼泪流下来,她猛地抱住林晨一,抽抽噎噎,哭的汹涌,小姐记得她,那也一定记得姑爷,可是,姑爷现在……
“小姐,你快回去吧,你不知道,姑爷……姑爷他……”
林晨一蓦地一惊,笑容僵在脸上,她把小莲从怀里拉起来,盯着她朦胧的眼睛,道:
“他怎么了,快说呀?”
她本就苍白的面容瞬时失了血色,变得煞白,双手紧紧抓着小莲纤细的双肩,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如同狂风中飘摇的树叶。林晨一睁大的眼眸中满是恐惧,惟恐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白逸尘,你千万不要有事。
小莲被林晨一的样子吓坏,呆呆的望着她:
“姑爷现在昏迷不醒,雪老说,若是再找不到解药,轻则神智失常,重则性命不保。”
小莲把雪老的话讲给她听。其实小莲并不明白雪老口中的解药是什么,她只知道,姑爷心悸之症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姑爷也越来越痛苦。偶尔还会昏迷,一连几天都不会醒……
林晨一松开小莲,慢慢平静下来。
没有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小莲,你回去吧。”
半响,林晨一对小莲道。小莲讶异,小姐不跟她回去吗?姑爷那么思念小姐,小姐不是最喜欢姑爷的么,现在知道姑爷生死未知,怎么都不回去看一眼……
“小姐,你不跟小莲一起回去吗?”
“不去了,姑爷他会没事的,小莲,以后小姐不在姑爷身边,你要替小姐好好照顾他。”
小莲懵懵懂懂,小姐的话她听不明白。小姐说姑爷会没事,可是小姐为什么以后不会在姑爷身边。还有,小姐的神情,为何会有种决绝的味道。
小莲望着她。
阳光明媚,她却是那么落寞冰凉,苍白透明的容颜,美得令人心碎。
“寒,送小莲回去。”
“小姐……”
小莲正要再劝,不料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冷寒伸出手:
“小莲姑娘,请。”
夜凉如水。
烛光摇曳,室内一片寂静。
白逸尘斜倚在床上,面容清冷,神色黯然。他墨发流泻在肩上,清澈的眼眸怔怔的望着手中的红色锦囊,若有所思。
“……休要再来纠缠……”
“……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想起你……”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成亲了……”
她就要成亲了。
银辉静静流淌。
白逸尘绝美的容颜上忽地绽放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静静的,清透皎洁,黯淡了满天璀璨的星光。这样不是很好么,她找到了最好的归宿,那男子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情深似海,他会爱惜她,一生一世。
他还有什么放不下。
门被推开,如风走进来。他手里端着饭菜,见白逸尘醒来,星眸中闪过亮光,他将饭菜放在桌上,未及开口,白逸尘便对他道:
“如风,你去一趟天上人间,把这个锦囊交给她。”
白逸尘将那红色锦囊递过来。如风怔了怔,接在手中。今日的公子,宁静安详,好似勘破了生死一般。这样的公子,他第一次见。如风心中一涩,道:
“公子,您不必担忧,事情还有转机,雪老师伯会想到办法救公子的,请公子珍重。”
白逸尘展颜,道:
“如风,你忘了你家公子也懂医术的,你不必再多说,快去快回。”
“是”
如风不再多言,他转过身,向外走去。白逸尘十指紧扣,咬了咬薄唇,终于开口道:
“告诉她,我祝福她。”
“如风一定把话传到,请公子放心。”
说罢,如风出了房门,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他如何不知,公子口中的她是谁。三年了,公子对夫人念念不忘,公子放得下么。他转身时,公子那黯然不舍的眼神,他不忍再多看一眼……
公子这次魅魂发作,也是因为夫人么?那个女人,又对公子做了什么……
如风身手敏捷,在黑暗中飞掠。
白逸尘怅然若失,清眸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缓缓闭上。
娘子,逸尘祝福你。
同一片月色下。
林晨一对镜梳妆。她将头发精心的绾起来,从珠宝匣中拿出一支淡蓝色的珠花别在发间。苍白的脸颊因涂了一层薄薄的脂粉,而显得嫣红润泽,掩去了憔悴病态。她描眉黛如远山,薄唇如樱花炫然。她着一身天蓝色纱裙,淡雅的如同误落凡间的仙子。
美人如玉,美人如烟。
她眼眸明澈如水,却是淡漠的。
林晨一站起来,望了望镜中的人,精致的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从今以后,她决定不再着白色,那样,心也许就不再那么痛。
林晨一莲步轻移,夜色如水般冰凉,当空一轮明月,皎洁生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中庭潋滟滟的桃花静静的飘落。碧绿的嫩叶已经生满枝头,繁华快落尽了……
流云对月独酌,他红衣妖娆,俊美的五官在夜色下更显魅惑。门没有关,林晨一轻轻敲了敲,便走进房内。流云抬起头,见是林晨一,怔仲片刻,他料到她会来找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来的如此之快。流云望着林晨一一步步走近,眸光转动,上下打量着不同前几日的她。
自从他卑鄙的用落英草要挟她,自从他自作主张将那白衣男子逼走,她便在自己周围筑了一堵厚厚的墙,将他摒弃在外,不容他靠近半分。
尽管曾经,她是那么信赖他。
一夕之间,她近在咫尺,却遥远的令他触摸不到,那不可触及的距离,他无法跨越。
只是,现在……
眼前的女子,身上轻纱似薄薄的雾气,淡淡将她笼罩,如梦似幻。她略施粉黛,清丽中透着点点妩媚,却不显妖娆。林晨一从容不迫,她的淡然出自于骨子里的冷漠。
流云放下酒杯。林晨一已然坐在他面前,她伸出纤纤玉手,执起酒壶,为他斟满。她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浅淡,她说:
“我答应你的要求,现在把落英草给我。”
流云缄默须臾。她终于亲口说答应了,他忐忑几日,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对面的女子笑着,那笑容是那么脆弱,仿佛阳光下的泡沫,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完整。
林晨一见流云沉默,只垂眸望着香气四溢的杯中清酒。烛光跳跃着,映的那邪魅男子魅惑的脸半明半暗,他浓密的睫毛半敛,投下淡淡的阴影。林晨一等待片刻,不明所以:
“你反悔了?”
这时,流云抬起眼眸,望向她,狭长的眼中满是疑惑,隐隐有懊恼和嫉妒,他问道:
“值得吗,你为他这么做值得吗?”
林晨一怔了怔,这个时候他竟然问这个。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夜色里树木淡黑的轮廓若隐若现,清冷道: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你目的已经达到,还问这些做什么?”
流云心中冷笑,是呀,事到如今,他问这些又有何用?流云将落英草放在桌上,沉声道:
“后天成亲。”
“成交”
林晨一神色不变,薄唇一启,接过落英草,便起身要走。
成交?
流云望着林晨一毫不留恋的背影,原来她把这一切看做一场交易。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拼命去抢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甚至为此不择手段,可是,到头来却发现,那份感情还是不属于自己,甚是连原来的那份也失去了。浓郁的悲哀涌上来,流云失落道:
“你恨我么?”
林晨一顿住,她清丽的身影隐没在灯影里,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她静默着,并不回头。良久,她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分辨。你能救他,我感激你。可是,现在那份感激不在了,因为我也有所付出。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林晨一剪了剪灯芯,暗淡的烛光重又明亮起来,她放下剪刀,才对着窗外道:
“寒,让他进来。”
片刻后
如风将手中之物递上去,道:
“这是公子送还给夫人的。”
林晨一接在手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红色的锦囊。纤长的手指拂过,囊中之物异常柔软。她眸中疑惑,她并不记得曾送给过白逸尘这样的东西。她望了如风一眼,脸上一片问询之色。
如风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道:
“这是那年夫人遗落在浣花溪树林中的,公子一直保存,今日送还夫人。”
“是么,他还说了什么?”
林晨一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如风见她神色无恙,才又道:
“公子说,他祝福你。”
林晨一莞尔。她身姿稍转,拿起放置桌上的蓝色包裹,交给如风,道:
“把这个交给雪老。”
如风迟疑一下,接过去。
“这……”
“雪老看了就明白,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雪老手里。”
林晨一不放心的叮嘱道。
“如风定不负所托,告辞。”
说罢,如风身形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深沉。
林晨一望着红色锦囊,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