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登既败，陇西王杨定陷入了两难之中。
当年，杨定的父亲杨佛奴和叔叔杨佛狗投奔苻坚，颇为苻坚重用，不但赏给金银玉帛，还经常出入同行，杨氏一族一时风光无限。
不想美好的东西总是如此短暂，杨家还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苻坚被杀，苻登又败，天下大势纷纷扰扰，怎也看不清前途如何，也难怪杨定举棋不定。
苻家对杨家是有恩的，要杨定投靠姚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可若是自己扯旗自立，杨定虽然勇猛无敌，却有自知之明，自己还不是那块材料。
如今听说姚崇在苑川城助西秦重新建国，杨定更感到了迷茫，忧心忡忡地想道：“太子，莫不是真忘了自己的使命了么？”
在杨定此时的心里，还在想着姚崇能东山再起，自己再倾力报答苻家的恩德，这在这个弱肉强食，礼义伦道伦丧殆尽的世道里，堪堪成了异数。
得知了苻崇还活着的消息，苻登更是唏嘘不己，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不想上天对自己还算不错，不但还能活着，儿孙还能团圆，厌倦了厮杀之余，心里更是感激王镇恶等人的帮助。可听说杨定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召唤的时候，不由更是暗自惭愧。
“杨定啊杨定，就算你欠我苻家的，这么多年了也该还清了吧。你如今还对我苻家念念不忘。可叹我苻家却如此不堪，倒是叫你受苦了啊。”
“什么，崇儿已经联系上了杨定了？”苻登一听邢克力这么说，立即就惊跳起来了。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邢克力不解道，心道，这位曾经的天王自从再见到自己的孙子之后，似乎身上的杀气也淡了许多，思维也慢了许多，难道他真的甘心于从此作一富家翁了？就算他想，这样一个世道会由着他这么做么？
苻登担心着杨定，却不知杨定正面对人生最大的抉择。
当苻崇站到他的面前的时候，度过了最初的惊喜之后，杨定马上变得神色黯然起来，不无责备地说：“天王如今生死未卜，众将士们人心惶惶，如今天下人只知有姚秦，不知有我苻坚，太子殿下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崇正是为此事来找杨世叔的。”苻崇坚定地说，“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只要我们好好把握住，我们这些秦朝的老臣民和将士们将不但能保得一生平安，说不定还能为子孙后代博得一场富贵。”
“太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定明显感觉到了话意不对，激动的追问道。
“世叔，还用说吗？汉人都说得好，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合分。百姓受战乱之苦久矣，现在都是人心思安，再不欲面对这种纷争局面了。我苻秦或许气数已尽，与其作困兽犹斗之势，不如趁早跟着那能一统天下的人士，或许还能博得一个从龙这功呢。”
杨定震惊的望着苻崇，良久才心绪平定下来。
杨家依附苻秦，不止是忠诚，更有杨家的身家利益同苻秦一致，这也是杨定一直苦于抉择的原因之一。苻秦正逐步走上下坡路。苻家子弟还有秦朝的那些老臣们，早就各怀心思，想着投靠明主了。
但他杨定不能，他虽然身为胡人，却受汉化日久，他不想背负一个背主忘恩的骂名，更不想把杨家身后几百口子的身家富贵押在一个未知的将来上。
但苻崇自己这么说出来，杨定不由松了口气，既然苻崇自己都打算作别人的追随者了，自己再做什么决定，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了。
只是，苻崇选择的那个所谓明主，真的能托负起天下人的重负么？杨定在脑海中反复的思考，逐鹿天下的几个大什么的名字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刘裕、慕容垂、拓跋圭，貌似他们都称得上当世豪雄，可若要让他们统一天下，似乎还差点什么东西。
对，大气，他们无论是谁，他们都缺乏一股胸怀天下的大气。他们都首先是站在自己族群的角度上的，如今汉人死伤无数，各族的人口差别再不如以前那般悬殊，试问天下有哪个民族愿意屈居他族之下？
石赵杀汉，冉闵杀胡，这种惨烈的景象已经过去几十年，但至今仍让许多人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倒不知太子认为如今天群雄当中，何人当得起这天下万民所托？”杨定试探地问道。
“统一天下，息兵休养，在我苻崇看来，舍刘总管他人。”
杨定这才发现，站在苻崇身后十几步开外的阴影中的挺拨的年轻人，不禁疑惑地问道：“你身后这位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刘总管了？”
“晚生林小豪见过王爷，晚生林小豪多有冒失，还望王爷海涵。”林小豪在杨定的目光的视下，不得不移步出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方才苻兄说得不假，如今这天下群雄当中，也只有我们家总管当得起一统天下的大任。”
“小子好大的口气，刘总管何许人也，这天下如此多的英雄豪雄，尚不敢自许能一统天下，他敢夸下海口一统天下，好个不知轻重的后生。”杨定怒斥道。若不是看在苻崇的份上，只怕马上便要使要叉了出去。
“王爷先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林小豪面带微笑，缓缓而又坚定的说道，“一统天下，不仅是玄帅对总管的交待，更是天下人交给我们总管的使命。因为，这天底下，也唯有我们家总管有如此大的胸怀完成此项大业。”
“谢玄的传人？”杨定轻松的一笑，“若他还在人世，而且不受东晋牵制的话，我倒相信你这话。可是，东晋的天下如今都让姓刘的赚了去了。你们还凭什么争夺天下。更逞论你口中的刘总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了。”
“王爷错了，我们刘总管是得了玄帅的重托。但他却从来没有利用过玄帅任何的助力。全凭他一己之力打下一片天空。此刻王爷或许还不识得刘总管，但若干天之后，若王爷听说长安已经被我们家总管攻下的时候，千万不要觉得什么奇怪。”
“什么，他居然想进攻长安，凭什么？”杨定终于动容了，脑袋拼命的运转，却怎么也想不起正有一支向长安进发的军队出来。
“当然，所以我们来找王爷帮忙。”林小豪好整以暇地答道。
“找我？我为什么帮你？”杨定强压住内心的问道。
“不为什么，我可以代替总管承诺你，一旦得了江山，可继续保留王爷的王位，杨门一家可继续保得富贵。或者，若王爷想要从政，总管可以承诺给杨家一个参政的名额。也就是我们的长老会议的长老一名。不仅是王爷，苻兄家的条件亦是如此。”
“唉，林兄就别调笑我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妻儿倒毙在屠刀下，我苻崇已经将一切看淡了，如今我苻家祖孙三代还能存活，全赖林兄多番周旋救济。苻家此生为一富家翁，于愿足矣，再不想那舞刀弄枪的事了。”苻崇虽然才不到三十岁，此刻竟有些老所横秋的感叹。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这个时代苻兄可不能摞挑子。你对我们还大有助力呢。”林小豪忙不迭的摆手制止，眼神却专注的直视着杨定。
对于这些胡人，刘子源早交待过他，不要奢求他们有太多的忠诚，在利益面前，神马都是浮云，林小豪想知道，在自己砸下这个大蛋糕之后，杨定会不会心动。
果然，也只片刻工夫，杨定便心意已决道：“也罢，既然刘总管有此雄心，杨某岂有不从之理，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呵呵，王爷果然快言快语，现在什么都不要你们做，王爷只需派点兵将给姚兴的后面挠几下而己。王爷，这么小的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林小豪说得轻巧，姚兴出征，可是带出数万兵马的，他却只是说挠挠而己，杨定立即脸色就变了，微怒道：“大家既然合作，就得有点诚意，姚兴的兵马是我的数倍，我怎么能和他打。”
“王爷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林小豪立即正色道，“我的意思是，王爷只需派出兵力，堵住姚兴回援长安即可了。想必以王爷的雄才大略，这点应该不成问题吧。”
杨定心中一颤，心道，看样子这个年轻人说要进攻长安估计是真的事了。可什么人能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外呢。
午夜的长安城外，显得特别的寂静，此时，这份难得的安静却被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惊破。城门楼上的守兵睡眼惺松的揉揉双眼，骂道：“哪个贼子这大半夜的吵闹，连睡个安生觉都不许。”
转眼那马蹄声已然到了城门外，急促的砸门声响起，夹带着慌乱的尖叫声：“快，快开门。”
“什么人，好大的狗胆，不知道这时候城门是不能开的么。”守兵恼怒的骂道。若不是姚兴管得严，真想冲下来狠揍一顿这个打扰了自己清梦的混蛋。
“敌…敌袭。”那人急急忙忙的分辩道，“就在十几里外，再不报告上去，恐怕就迟了。”
“去你的，”守兵冷笑道，“你大爷的，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这方圆百里之外有点什么响动，还不早让我们知道了。有敌袭，怕你是做恶梦了吧。”
“就是。”其它守兵一起哄笑道，可转瞬他们就变了脸色。
马蹄敲在大地的强烈的震动，以及马嘶鸣的声音隐隐传来，站在城楼上，他们甚至还能看到天边隐约的火光。
“真的有敌袭？”某守兵狐疑不定的问道，“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先别管那么多，快报告上面要紧。”另一个老成的士兵忙道。
“吵什么吵，什么都往上面报告，还要你们干什么。”一声粗鲁的骂咧声传来，众守兵不由立即一矮身子，欠身行礼道：“柳…将军，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你们如此大意，我怎能睡得着。”柳将军鼻子哼道，一挥手唤过身后数人，“你们几个帮一把手，把这城门看紧了。要是出了一丁占事情，小心你们的小命。”
众守兵不由一愣，柳将军是外兵，他莫名欺妙的插手城防的事情干什么。
可是已经由不得他们多想了，冰冷的尖刀直抵他们的后心，他们还来不及叫出声音，便已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睁着惊恐的大眼，他们犹在思量：“柳将军不是自己人吗，他干嘛要杀死自己。”
城楼上响起了沉闷的哼声和尖刀入肉的卟哧声，不过片刻工夫，刚才宁静祥和的城楼上，已然布满了血腥和肃杀之气。终于，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有内奸啊，快来人哪。”这尖厉的呼救声，在这凄冷的夜空中传得特别远。转而传来一声惊恐的嘶嚎。
“什么人办事那么不牢靠。”柳将军轻声斥道。
“将军，是我，是我，小人，我…我怕。”一个小兵迎着柳将军的目光，怯怯的迎上前来。
“第一次杀人是吧，没事的，以后你就慢慢习惯了。“柳将军的脸色缓和了些，“众兄弟们跟着我降了姚兴，这些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今天，我们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大家等会可得卖命的干。放心，只要攻下了长安城，以后的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的。”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的，我们的妻儿还在吃苦，我们大燕国无数的百姓还在忍饥挨饿呢，哪能不拼命的。”众士兵齐齐应道。
柳将军，西燕大将柳恭也。前年为姚绪所败，不得己降了姚兴。原以为自己经背负一辈子的降将骂名了，不想有人找上了自己，不但承诺自己的荣华富贵，可以继续保留燕国的王位，柳恭动心了。
望着城外渐渐近的火光，柳恭暗暗吁了口气，这个漫长的夜晚，总算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