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宝钗此时正在房内叹息!都这早晚了,老爷还未回来,想来只有等明日一早再去了。
她这里正想着,忽地瞧见雨村快步走了进来。向着歪坐在榻上的宝钗笑道:“宝儿等得不耐烦了吧?”宝钗收起心中的失落,忙站起身微笑道:“今儿个天色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雨村想了想道:“也还剩下一两剂药了,使个人去李太医那里拿了来便罢了,也省得你再跑去。”宝钗听了不觉露齿一笑,道:“老爷真个是……”顿了一下道:“是钗儿现在有孕,又不比常人,却要让大夫瞧瞧才能给药呢!家人们去了,让大夫给哪个瞧看哪?”
停了一下,宝钗又笑道:“老爷可是忘记了?上一回李太医不是说要再看看,才能断定再吃些什么药来吗?不是每一剂药都不同吗?”雨村听了宝钗这几句话,也呵呵笑道:“近来事儿多忙些,倒是记不清了,还是钗儿明白。”
又看向窗外道:“瞧!外面天有些暗下来了,又下着雪,便明儿个再去吧。”却又见宝钗犹豫了一下,问道:“老爷明日可还要去应酬?”雨村想了想道:“明日下朝还要去赴都察院都事府上的饭局,说不得今日便陪你走一遭吧。”
宝钗最是个明察秋毫的,见雨村有些勉强,便一笑道:“老爷才从外面回来,一定累了,那钗儿便自己过去,也不碍的。”雨村忙道:“哪里能让你一人过去,便走吧。”
那雨村一想起近些天来,无论公事私事俱为烦多,不如今日便去了,看那李太医怎么说,也好让宝钗踏下心来。
雨村吩咐家下人去备轿来,因天色渐晚,又下雪路滑,便命宝钗与他一起坐了自己的官轿,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厮,缓缓的向李龙府中行来。
却说那通判的属下姓柳,他的大公子便叫做柳平,一直以来便在外省一处高人那里学武,可巧这次回京给母亲庆生来,偏赶上了这次抄家。
本想与前来的官兵拼命,是老家人死命劝他快跑,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匆匆逃了出去。
当年此案,北静王浩轩深知柳大人为人,曾在皇上面前力保柳大人无罪,无奈那通判存心诬陷,拿出伪证,此案便定了下来。
这柳公子回去了师父那里,将此事说了,恰巧他的师父实乃是绿林好汉,专寻那些贪官污吏的绊子,听了徒弟的诉说,心下早已是满腔怒气,便如此如此地交待了柳平。
待事情平静了些日子,那柳平乔装来到京城,找到了一些从前的家人,这些人俱为老爷受了如此冤枉深感痛心却又无奈,见少公子前来,有几个胆子大又想着报恩的,便都跟着柳平行事起来。
没过多少日子,便出了通判被人割去了脑袋之事。京城中官员人人自危,皇上便命刑部着重查办。
北静王在朝上也提出了此案的疑点,一些个有良知的大臣也请皇上下旨重审此案。
皇上便命京城府尹韩大人亲审,不日,真相大白,那通判虽死,但犯下重罪难已抵过,也紧跟着被抄了家。
皇上又下旨,给柳大人平反昭雪,即刻返京接任通判一职。谁知传来消息,那通判恐怕柳大人有翻身之日,便买通了押解的衙役在路上将柳大人害了。
柳平柳公子听说,气得是捶胸顿足,却也无力回天。便在一日卖掉了家当,接走了母亲与姐妹,离京而去,谁都不知倒底去了哪里。
那通判李大人被吹头一事出来后,众人都猜是柳平柳公子做的,可又没有证据,便也不了了之了。
却说那柳公子早已暗地里打听了,知道当年父亲受冤一案还有一个推波助澜之人-----贾雨村。
在前两个月杀了大仇人京府通判李大人之后,柳平便去了城外躲了一阵子,今日又带着几个家人潜入了京城。来找那狗贾雨村算帐!
柳公子的几个亲信打听到,近两个月来,每隔十来天,这狗官雨村便要去往城东礼士胡同的李太医府中问诊。昨儿个柳公子几人便等了个空,今儿个是小年,又下着雪,不知今天雨村来是不来?
几个人在胡同外一个隐蔽的地方已等候多时,眼瞧着天便要黑下来了,却还是无有雨村的踪影。正等得不耐烦,却见胡同口外一乘青罗尼官轿行了进来,后面还有几个丫头家人模样的跟着。
几个人眼瞧着轿子停在了李太医府门口,丫头上来打了伞,便见雨村扶了一个年轻女人下了轿,进去了。外面只留下了四名轿夫等候。
却说这李龙在屋里也等得心急,想着这两天那雨村定会带了那位姨娘前来问诊,偏昨儿个自己不在府中,也不知他们来过了没有,今儿个北静王又着人前来传话,让他回王府过小年。
瞧着外面天已黑下来了,李龙不由得自己嘲笑自己,真个是病人不急大夫急,今儿个是小年,说不定人家不过来了也说不定。想来太妃、王兄王嫂定然已候自己多时,再不过去也忒不像了。李龙便吩咐小厮收拾东西,准备这就去北王府。
偏此时,门外小厮道:“师父,贾大人来了。”
不过一刻功夫,便见雨村在前,宝钗扶了个丫头随在后面,二人均是满脸喜色。出了府,二人又上了轿,轿夫抬起来便又向胡同外行去。
轿子行了一会儿,雨村无意中掀起了轿帘向外望去。黑暗之中,隐约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几点雪花打过来,雨村头脑愈加清楚起来。
雨村突然感觉轿子的方向走错了,这礼士胡同是个东西走向的,回府本应向西行,怎么觉得是在向东城外的方向呢?雨村便想要找轿子外随行的小厮问一下,逐向轿后面一瞅,轿外除去四个轿夫,连并那两个小丫头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雨村先是疑惑,复又慌乱起来。忙命前面的轿夫停轿,谁知那些轿夫似是未听到一般,反而行得更快了,竟似跑了起来。雨村忙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劫持本官,快快停下轿来,饶你不死!”
宝钗坐在雨村旁边,听雨村如此喝叫,又觉轿子行得飞快,心下也十分害怕,双手抱着微微凸起肚子便向雨村身边靠去。
雨村瞧轿子越行越快,心道:若出了城,自己性命难保。便一掀轿帘就要往下跳去。只声‘咣当’一声,紧跟着又听轿内‘哎哟’一声,轿子被重重地放在地上。
“狗官滚出来!”随着骂声,柳公子几人装扮的轿夫向雨村围拢过来。尤其那柳公子瞧见了雨村不由得怒火中烧。
雨村此时早没有了刚才的威风,‘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宝钗也一旁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雨村便壮了胆儿,向柳公子道:“你爹爹之事实不怨本官,当日本官还曾为你父说情来着,无奈……”不等他说完,“呸”那柳公子下死劲儿啐了他一口,骂道:“狗官!你以为本公子不知,如若没有你这狗官出主意,我父亲也不会在押解途中遭害。如今却来瞒哄于我。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废话少说,狗官拿命来!”
说着,柳公子‘唰’地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剑来。
那雨村狡猾之极,嘴里不停地求饶,双眼却四下里一望,见此处是一处街道尽头,前面便是一个三岔路口,看来还未有出城。现在天虽说已黑下来了,却还能看到远处影影绰绰有行人走过。
雨村一见柳公子拔剑大骇,情急之下,一把将宝钗拽了过来,挡在前面。
众位,那雨村虽年近半百,又是文官。却因其身形高大,年轻时也习练过武功,这一下竟是也快得很。那柳公子一剑刺下,迅雷不及掩耳!也是那柳公子想起自己父亲惨死,母亲遭罪,连带着将雨村的女人也恨上了。是以,原本可以缩回来的长剑却并未收回,直向宝钗刺去。
便听得‘哎呀’一声,宝钗捧着肚子倒在雪地上,雨村此时顾不得瞧上宝钗一眼,扭头便向后跑去。并大声喊道:“快来人呐,杀人了!”喊声竟是凄厉得很。
此地本是一岔路口,平日往来行人也较多。
柳公子本想同此一直向东,出了城再行事。谁想这雨村提前发现,又见雨村一喊,便似有人向这边走来。柳公子几步赶上前又向雨村刺了一剑,雨村慌乱之中躲闪不及应声倒地,却也不知有没有刺中要害。柳公子等众人瞧着大仇已报,又恐怕一会子来了人麻烦,便匆匆忙忙地向城外方向跑去。
却说此时雨村与宝钗皆倒在雪地上。黑暗之中,宝钗痛苦地捂住肚子,想起才雨村的举动,硬是不敢相信是真的。但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生命正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上慢慢地消失。
不一会儿,一群人提着灯笼从远处走来,一束光亮照在倒在地上的宝钗身上。只见宝钗一身淡粉色衣裙,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淡淡地微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眼前漫天飞扬的雪花,便似春天的柳絮一般,微风吹过,带着宝钗的青云之志,在空中飞着……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