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三个月后--
幻舞
侍官来报:“王,媚灵王妃求见。”
姐姐?
和我一样吃惊的还有衍。
“姐姐来做什么呢?”我疑惑地问衍。自从姐姐改嫁到遂王府,她和衍都要因为避嫌而不能再见面,这一回,她来做什么?
衍沉思一会儿,很快就回答我了:“也许……是为了三个月前,国师府里发生的事来的。”
“可是三个月都过去了,她不是一直都很安静吗?”那一天,姐姐被遂王接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谁都知道她是从国师死亡的现场出来的,她肯定目击了国师死亡的全过程,可是不管别人怎么逼问她,她死都不肯说出那一天的事,别人以为她受惊过度,就不好再追问,于是这件事就真没平息下去了。可是衍却说她今天的突然求见可能是为了三个月前国师府的事来的,这让我感到很不安。三个月前,姐姐突然出现在国师府,成了衍毒害国师的目击证人,我们本来就应该马上处理好她,尽量让她不开口,可是衍却命令我们不得接近她,现在……
“你留在这里,不许回去。”
“什么?”我惊愕,不服道:“我是你的近卫,应该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边!”
他不留余地地拒绝:“这回不用了,让我自己解决。”
“……哦。”他脸色低沉,让我没有了反对的余力。
他没有传唤姐姐进来,而是出去了。他出去不久,我也跟着出去,我实在是不放心他和姐姐见面--旧情复燃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出去,我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现场的气氛十分诡谲。姐姐恭敬地跪在台阶下,身体却挺得笔直,大病初愈的脸色十分的苍白,却不折损她的一丝美丽。古怪的是她的眼神,我没有见过她这样有深度而且坚决的眼神,她从来都没有对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衍站在寝宫门前的台阶上,神秘莫测得让人感觉到一点冷意。
他们没有说话,所以现场的气氛才会那么诡谲。
突然,姐姐垂下头低低地笑了。她突然把手伸进怀里,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她的意图,本能地高呼出来:“保护陛下!”她那一种深度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杀意!
现场一片混乱,我护在了衍的身前,却看到了姐姐把短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士兵们定在原地,保护王的保护王,擒刺客的擒刺客。原来,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抵不过一场意外。
一道惊天霹雳划过,我的世界变成一片黑白。
直到,衍如同悲兽一般的吼叫和闪电一样地再次划过,我才重见光明。
“叫御医!快传御医来!”衍抱着姐姐失态地大叫,我告诉自己我应该过去,可是手脚冰凉了,动不了。
一向温柔的姐姐残忍地微笑着,她温柔地用带血的手抚摸着衍的脸,在衍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如红莲般花开的印迹。
姐姐温柔地说:“知道吗?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就这样做了。琉、衍,你把我送给璨驯,不过是为了你那可笑的兄弟情义。老实承认了吧,你--很早就爱上了我,在--我从云游阁上跳下之前你就已经爱上了我……”
“别说话,我抱你进去。”衍哆嗦的嘴唇毫无血色,他抱起姐姐,快步走进了寝宫。
我这才哭出来,追了进去。
御医来之前,我检查了姐姐的伤口。姐姐并不是个习惯拿刀的人,所以刺的这一刀并不深。我庆幸地笑了出来:“还好没有刺中要害。”
可是,衍的脸色依旧苍白,姐姐也依然笑得温柔,笑得残忍!
我僵住了笑,我说的……不对吗?
姐姐温柔地说:“傻幻舞,以前纷雪就有告诉过我的,我的刀法不行,我根本不知道刺在哪儿才能致命,所以,这一回,我选了一把很好的刀,一把……连纷雪也无力回天的刀。”
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刀,很快就认了出来--遂王第一次上战场时,衍在国库里找出了这么一把刀,命我送了过去。这是一把好刀,守国库的官员解释了这把刀的功能,上面附有上古诅咒,它造成的伤口永不愈合,伤者流血至死。
我记得那一年都是光的一年,两兄弟闹别扭,遂王接受赏赐时还别扭地装出了不屑的样子。那个光的一年,散发着青春美好的气息,怎么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味呢?
衍也认出了这把刀,所以脸色一直那么难看。
“不--!”我哭着叫了出来:“不!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那我这么多年来受的苦、我那么努力的报仇还有什么意义?”我最初的目的:报仇、保护最后的亲人。仇报了,可是姐姐却死了,这样,我的努力还有什么用?我伸手就要拔掉短刀,衍摁住了我:“不行,刀拔掉了,血会流得更快。”
我看着短刀,愤恨地捶了一拳,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纷雪很快就来了,御医院里的所有御医都来了,但是没有一个是出声的,个个都摇了头。
纷雪问姐姐:“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姐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愤怒地质问她:“既然你什么心愿都没有,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
姐姐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我不想活了!我爱的人不爱我,我唯一的至亲厌恶我,我满心期待的孩子夭折了,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挫败地坐在地上的纷雪抬眼看向衍,眼里充满恨意,问道:“你现在知道你把她逼入了何种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吧?”
衍白着脸,不说话。我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我后悔了,如果这几年里我有去见姐姐一面,我就会知道姐姐过着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姐姐也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我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自信自己可以笑看生死,我自己变坚强了,居然也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坚强!我错看了人生!
姐姐微笑着看着衍:“琉衍,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百多年前,可是我敢打赌,在我从云游阁上跳下前,你根本就记不住我的样子,因为,你的眼睛是多么的不容世间万物。”
衍默然,过了一会才转头对我说:“幻舞,去我的抽屉拿我的眼镜来。”
我很快就拿来了衍的眼镜,衍带上,认真地看着姐姐。我知道,他是想要记住姐姐活着的样子,我更知道,衍是从一开始就看不见姐姐的样子。
纷雪使用流术使姐姐的血流得缓慢些,流术的光辉行转,美丽异常。我悲伤地伸手去触摸它,却触到了温润的鲜血。光,是触不到的。
我抬头对纷雪说:“把我的血送到姐姐体内,用我的血代替姐姐的血!”
纷雪摇头遗憾地说:“别傻了,你们同父异母,血型不一,怎么输血?”
“这里那么多人,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能给我姐姐输血!”
纷雪又摇头:“没用的,伤口永不愈合,就算把血换掉,血还是会流出来,根本就留不住命。”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找到救姐姐的方法……”
“我是个大夫!”纷雪开口:“不是个屠夫!我不可能为了救一个人的命而枉顾他人的命!”
我颓败地坐着,没再说话。
我们安静了,姐姐这才开口:“琉衍,我从云游阁上跳下的时候,看到你的眼神是惊恐的,还有着一点我不明白的复杂。当时我太年轻,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后来,你要把我送人了,你又出现了那种眼神,在我要跳湖时你又出现了这种眼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那个时候,你惊恐地把我抱得那么紧,好像灵魂都颤抖了一样。再后来,我见不到你,慢慢地想明白了你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你早就爱上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爱上了我!可让我心寒的是……”姐姐出现了喘息,“你对我的爱却及不上你对你弟弟万分之一的感情!”
衍痛声问她:“那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既然你明白了我的心意,为什么不好好地活下来找我问个明白?”
“我为什么要找你问个明白?衍你不知道吗?我的贞洁没有了,我还有什么脸来面对你?我想,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了,生下了孩子,好好地将他抚养长大,可是你杀了他,不只是他,你还杀了待我如己出的国师大人!琉衍你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处才甘心?”
是因为国师吗?我叫了出来:“傻瓜!傻瓜!你怎么可以相信国师?陷害父亲,灭了我族的人就是他啊!他对你好是想要利用你挑起衍和遂王的王位相争!孩子……孩子没事!衍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心若风,很奇怪的名字对不对?若风现在会对人笑了,昨天他还对我笑了呢!姐姐,我求你活下来,你活下来去见见若风吧,就算不为我,你也该为孩子活下来啊!”
“你……你骗人。”姐姐眼里开始出现了迷离:“你一直恨着我……”
“那是假的!那是我装出来的,不……我承认我是有点儿恨你,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是恨父亲选择了我而不是选择了你,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同样是活下来的人,为什么父亲选择了让我报仇而却让你过得那么幸福无忧?可是只要你活着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是孤身一人,可是你现在怎么那么傻?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不准你死,不准!”泪流满面。
“怎么会……”姐姐虚弱地呢喃着。
“所以,我才说你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呀。”衍凑在姐姐的耳边轻轻地说:“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恨你,幻舞装作与你不合,是想要让你远离她,远离政权斗争中心。她一直都保留着灭族那一夜的记忆,她若是接近你,她就越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外露。若是让国师知道她还保留着记忆,那么她就会死。她是真的为了你这个最后的至亲步步为营地过了这一百多年,她是真的希望你过得好!你说你没脸见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资格去见你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干净的人儿?我把你送到旭的身边,他可以给你幸福,那是我给不了你的……”
我看着,姐姐在衍痛苦的诉说下慢慢地迷离了眼睛,最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睡了下去。
次日,阳光明媚。
我们没有把姐姐还给遂王府,我们都相信,姐姐是不愿回到遂王府的,更加让我们相信的是,姐姐是更加不愿留在皇城这片伤心的土地的。
所以,我们给姐姐选择了水葬。
简单的木筏上放满了鲜花,都是姐姐生前的最爱。姐姐的琴就放在姐姐身边,姐姐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多,这把琴就是她几百年来的不离身的所有物。死去的姐姐依旧美丽,纷雪给她化了浓妆,虽然姐姐不喜欢化妆,可是也就只有纷雪高超的化妆技术能遮住姐姐青白的脸色,我们都希望姐姐是最漂亮的,永远都是,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们按着姐姐封后时的装扮给姐姐打扮,因为纷雪说姐姐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她封后的那一天。
纷雪把若风带来放到姐姐面前,纷雪让若风好好地看看自己的目前,才四个月大的若风似乎很懂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姐姐瞧,然后哇的一声哭了,也许是因为感觉出了躺着的是自己的生母,所以哭着想要母亲抱抱,可是母亲动也不动,若风得不到母亲拥抱,所以哭得惨烈。
纷雪只好把若风抱回去了,葬礼只有我和衍两个人,没有别人。
我站着,衍蹲着,一起沉默地看着姐姐。
很久。
我解开了拴着木筏的绳子,衍伸手一推,木筏轻轻地随着河水移走。
阳光很明媚。
美好的日子,美好的睡美人。
“恨我吗?”衍突然开口问,“是我让你姐姐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着正在远去的姐姐,回问他:“你说……如果我在国师死的时候把一切的真相告诉姐姐,姐姐是不是天天不会死?”
衍呃住,半天才回答:“不知道。”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姐姐,突然悲痛无法抑制,我大叫了出来:“姐姐!”
我拔腿就跑,去追姐姐。我使了劲地跑,泪水横流。
姐姐,姐姐,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我追到日落,那美丽的木筏漂入岔口,我跨不过河去追,最终无力地跪倒,哭着嘶喊了出来:“姐姐啊--!”
我的身边,一个人策马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