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璨旭
我回皇城的半路上,路过了一条河。我见到了一个人,皇兄的西卫。她发了疯似地奔跑,好像在追赶什么。我定眼看去,她追的是一个木筏,木筏上赫然是
--媚灵?
几乎是本能的,我策马追去。
媚灵?媚灵!
“姐姐啊!”
西卫落在了我身后。
我记得,前面有一座桥,横过它就可以到对岸去继续追媚灵。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我心里很不安。媚灵怎么会躺在木筏上?那个样子……
盛满鲜花,有媚灵最心爱的琴,躺着的媚灵,随波而流的木筏……
我打了一哆嗦--那不是南方蛮族的水葬方式吗?
媚灵,媚灵!
过了桥,我向着媚灵离开的方向追去,可是迟了。在河中心,载着媚灵的木筏已经开始下沉,水已经漫过了媚灵大半身体。“媚灵!”我大叫一声,跃下马,使用流术向媚灵奔去。媚灵,如果你只是睡着了,听到我的声音你就赶紧醒过来啊!
我顿住了,站在了水面上。媚灵只剩一张脸露在水面上,那一张绝世的容颜上涂了浓妆,我心凉了,那是死人才能化的油妆,我在下葬的将军们的脸上见过的。
媚灵的脸,一点、一点地沉落入水。终究,水面恢复平静,只剩我的倒影……
琉衍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日落,直到他来。
他开口还是那惯用的调笑:“好像有一个公主在等待王子呢,很荣幸,你等到了我。”
我轻轻地开口:“许久不见……祭渊。”
“许久不见。你的护卫呢?”
“跑了。”我叹了一口气,“丢下我一个。”
“真不幸。”他不入流地吹了一声口哨,又彬彬有礼对我做了一个请礼:“请问,我有幸能做您的护花使者吗?”
“可以。”我忍住不冒火,这人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的恶心。
他扶了我起来:“你还真走运,在这里坐了那么久,还好没有人认得出你,不然今天要水葬的又多多了你一个。”
“贱命一条,多活一天不多,少活一天不少。”
“你呀……”祭渊叹息一声,转而问:“要不要喝一杯?”
“嗯。”
“去第一楼还是去我家?”
“你家。”
祭渊微笑:“可是你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怎么好。”
“在定好地点以后才考虑我的情况,这是你的恶作剧吗?”
“不,这是我的好心,我一向这么好心。”
我叹一声,说:“总觉得我正身处梦境。”
祭渊扶着我蹒跚地走,他说:“西卫是去追她姐姐了吧?你怎么不去追?”
我老实地回答:“身体不舒服。”
“我看也是。”他说,“先打个商量啊,你可别在这个发病,也别把血往我身上吐,我今天穿的是白衣服,脏了会很难洗。”
“你很鸡婆,”我不耐烦地说:“难怪到现在都讨不到一个当家女人。”
“那是我眼光高。”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扬起了头。
我眼前一花,差点跌倒。祭渊及时地扶住了我,担心地问:“你还好吗?或许我更该直接把你送到纷雪那儿。”
我倔强地扬起声音:“不用,我讨厌大夫,暂时很讨厌。你说了要请我喝酒的,今天我喝不到酒我就不甘心!”
他深深地看着我,叹了一声,突然横抱起我:“算了,就你这种速度,走到明天天亮都还不能到我家,我抱你走。”
我万分厌恶:“你这种是什么抱法?”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标准抱法!我问过纷雪了,她说过对病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抱。不过……”他皱起了眉:“你也太轻了,西卫都没你这么轻。现在吃饭还在挑食?这可不行,胃里没有足够的能量,这可不利于身体治疗,还是说你嫌命长了?”
“现在基本上我吃的都是纷雪精心准备的药膳,有人在一旁督促,我没有资格反对。”我回答他的话,但同时也提出反抗:“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这样子的!”
“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而且我也不会真的把你抱回家。讷,马车到了。”他撩起车帘,把我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里的软垫上,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或许我真的该送你去看大夫。”
我对他难得的好心嗤之以鼻:“不必。”
他轻叹一声:“你坐好了,我要走了。”
“嗯。”他催动马,我也开始睡了下去。等我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他家门前。他感叹道:“你可真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睡觉。”
我很快清醒:“过奖。”
睡了一觉,我感觉好多了。他引我进,出乎我意外的是他家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有点惨淡到了极点,古怪的是门口拴了一只见谁都会叫的恶狗,还特别立了一个通俗易懂牌子:“主人不在,有事请去圣术学院。”
祭渊解释道:“我已经换过三个牌子了,第一个牌子写得太深奥,来的人没一个看得懂;第二个牌子不深奥,但是太详细,详细得没人相信我的诚意;第三个就是这个了,写得简单,还绑了一只狗,这样果然没人登门了。”
这就是你的本意吧?
走进门,发现别有洞天,与门外破落的外相一比,里面就雅致得多了。我感慨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先生是打算隐于市了?若我也有时间,我也想有这么一个隐居之所。”
“隐什么?有圣术学院在,我就隐不了!你瞧瞧你,都开始说胡话了,还想要喝酒?我真不明白我把你捡回来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给媚灵水葬的?”
“路上遇到纷雪,她说你似乎很受打击,就拜托我去安慰安慰你。”
“可我未见你对我有所安慰,反而多是调笑。”
“那还不是平时见多了你坚强的模样,觉得安慰反而是娇柔造作了。”进了屋,入了座,他却没有拿出酒,而是给我倒了一杯水。“你还是喝水吧,喝酒喝坏了身体,难受的又是你自己。”
“也好,纷雪前几个月刚给我下了禁酒令。”我喝一口水,一吐快语:“今天把媚灵放到木筏上的时候,你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吗?我说‘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旭的’,呵,我第一次说这么任性的话呢。”
“嗯,媚灵小姐得你一语,走得也会安心点,不过,你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呢。这是你第一次说对不起你兄弟的话吧?怎么,觉得良心不安?”
“不会,我觉得……本来就该这样的。”
“你现在才这么觉得已经太迟了,你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不愧是祭渊,说话从不管人感受,永远是这么醒目。
“是啊,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我开始回忆:“她死的时候我没说得上话,其实我也想像幻舞一样大声地求她不要死,也很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她听,可是一开口却什么都不是了。”
“你呀……”他叹了一声,说道:“你就是太安静了,就连寂寞悲伤痛苦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
我默认了他的话:“媚灵说得对,我在很久以前就爱上她了,在忘记了她面容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我一直以为我爱上的只是她的音乐,在我痛苦无法抑制,几乎使人发疯的时候,我总是听着她的琴声重新恢复平静。如果没有她,不用******,我早就发疯了,也早就坚持不下去了。”那些在我发疯的夜里弹奏出的轻灵的琴声,就像是圣光一样洗涤了我罪恶的灵魂,犹如迷途的指标,也如生命的浮木。
祭渊延伸我的话:“你对她最初产生的是对生命的依恋,这种爱是太过于接近对神圣的向往的,所以最后变质成为世俗间的男女之情的时候,你并没有发觉。”他顿了一顿,作了一个评价:“可悲。”
我对他的批判不置可否,径直说下去:“就算我身体调养得再好,最迟也活不过259岁,我没有自信能给任何一个女子一辈子的承诺,因为我的一生是在太短了。我希望我死后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媚灵和旭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旭以后会代替我,成为这个尤楼的王,我不能给的,旭以后都能替我给!”
“可是你估错了一点。”
“是的,我估错人的生死,我习惯掌握他人的生死,所以觉得只要我努力,就不会有人死去……”
“可这是错觉。”
“对,是错觉。”我悲伤地捂住了脸:“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不会再活过来了,说太多反而是给自己开脱罪名,是我的错。”
“不想说了,是吗?”他问,又自作主张地替我回答:“你又不想说了,你总是这样,不管是难过还是痛苦,就是从来都不肯吭一声。”
“不是!”我狡辩:“我是说不出,不是不肯说!”
“都没差别的,反正两者的结果都是别人不知道。”他语气放软了:“你可以哭一回,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不必。”
他说:“琉衍,你还有一个牵挂,你要坚持下去。”
“……”
离开之前,我问他:“先生如此有才,也很清楚未来的走向,琉衍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在琉衍走后效力于朝廷么?”
“不。”他笑笑,说:“我说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对权利毫无眷恋之心,而是我也曾经惹恼了遂王,若在您走后,我要去效力于他,恐怕不回得到什么好下场。也不怕你笑话,我惹恼他,其实是因为我曾经扇过他一巴掌,就是你出征前,我和你说媚灵怀孕的那件事,那时他喝醉酒,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所以我就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我们就这样闹翻了。”
我稍微诧异:“这种冲动之举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祭渊无所谓地挠了挠头,说:“所以说出来让我觉得很丢脸。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那时你带走那孩子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激怒遂王,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黯淡地垂下了眼:“我……暂时不想把他还给旭了,我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媚灵,我和你说过的,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不会把他还给旭的,不会。
回到宫里,我唤来内侍官:“准备选秀事宜,遂王刚丧妻,我要给遂王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