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小草
总觉得命运是一个很爱恶作剧的家伙，你越是害怕事情发生，它就偏偏让它发生。
我不想让旭注意到我，可是他还是因为那一天的事记住了我，隔三差五地传我去他府里给他弹琴。我琴艺一般，可他却不要技艺高超的琴师，只要我弹。
衍对我说：不要太过心急着回来，也不要想着如何敷衍他，旭从小就精通琴棋书画，再高明的琴师弹漏一个音，他都能听得出来，你在他面前是玩不了小动作的，所以弹琴的时候要认真。
所以，时至今日，我都还是谦卑恭谨地给旭弹琴。
但我却无法认认真真地给旭弹琴。
我在思念衍，衍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变差，我离开了他，他就没有了人照顾。离开衍那么一小会儿，我都要担心到心惊肉跳的地步，更何况还是出了王宫去给人弹琴呢？
直到有一天－－
我衣裳凌乱地跑回王宫，喘息不已。
衍见到我，硬撑着坐了起来：“怎么了，小草？”
“我……我……”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看到衍了然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了衍怀里，紧紧抱住他，大哭出声：“衍！”
他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柔声问道：“是旭做的吗？”
“嗯。”我抽泣着点头，带着哭音问：“衍，怎么……怎么平时、平时看起来那么、那么好的会、会突然发起疯来？会、突然想要对我……对我……”我羞得说不出话来。
“以后你离旭远点吧。”衍轻声说，“旭只是一时迷惑，把你当成了媚灵，才会对你做出这么失礼的事的。”
“可是我和小姐一点都不像！”我怎么有资格和那天仙似的人儿挂上钩！
“总归是有点儿像的。”衍轻轻地叹息道：“你们都是帮云游阁出来的呀，在那处于云霄之上的云游出来的人都太纯粹，与这浑浊的世间太不相容了……”
“我……也是这样？”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衍，心都在颤抖了，纯粹－－那是多么美好而圣洁的品质啊。
衍在叹息：“是，你太单纯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气质，所以就算你变换了多少张面孔，认识你的人还是能认得出你来。从你失踪到今日也有八十多年了，旭不记得你，所以才会把你当作媚灵的。”
“可是我和小姐一点都不像！”我狡辩，但还是很忧心：“我以后敢怎么办？以后他再传我弹琴，我该怎么办？”
“离他远一点，保护好自己。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了，今天的事一过，旭冷静下来了，很快就会找你道歉的。旭虽然是一时糊涂，但是他教养很好，心知是自己错了就会自动认错而不会避开自己的错误……”
我愤愤不平地嚷道：“如果他真的是你说的那么好，那他这么对你又算什么？就算……就算他是误会了你，可是你们还是亲兄弟呀！为什么他从不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给过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衍的身体僵住了，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更加黯然，他几不可闻地叹气，声音却涩.涩的：“他问过了，只是我的回答不好。小草，别为我感到不平了，今天的这一切是我自己招来的，是我自做自受，并不是旭的不好。”
“就是他不好！”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衍，你为什么万事都要给他开脱？他根本就不领你的情！”
“小草，”衍试图说服我：“虽然我以前对旭万般疼宠，他做错什么我都会觉得是对的，但这一次，我很清楚是我自己的错，不是旭的，所以……”他叹气，脸色更加黯然：“没有所以了……”
“衍！”我还在为他愤怒。
“我累了，小草，我为旭今天对你做的事道歉，请你原谅他。”
“我不会！他就是坏人！错的人就是他！衍，你太纵容他了，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他好吗？你这么做只会让他不能及时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能阻止自己犯错，事后道歉又有什么用？”
衍沉默。
我愤愤而去。
第二天，遂王传唤。
“他若是给你道歉，就是说明你在他心中有点地位，这样，对你以后会有好处的。”出门之前，衍是这么对我说的，而也真的迎来了旭的道歉。旭的道歉并没有让感觉得到受宠若惊，而是更加惊恐。衍说了如果旭给我道歉，那就代表了我在他心里有着一定地位，如今他道歉了，也就更代表着情况越变越糟了！
“我可以对你负责，迎娶你为妃。”旭如是说，此时我脑筋飞转得极快，考虑着许多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遂王府里有三个妃子，都是侧室，正室是已故了的媚灵小姐，三位侧妃品性端良，都是衍细心挑出来的，都是很识大体的，所以在很多方面都懂得进退，并且还能助上夫君一力，最难得的是她们不会争风吃醋。就这方面而言，三位侧妃是不会反对我嫁过去的，但是我若有什么地方失了礼仪，她们肯定会严加喝斥，因为她们比谁都还要看重规矩。纷雪姐姐前不久才出狱，天涯哥与旭正式翻脸了，所以我不能连累他们，而他们也帮不了我。祭渊先生平日虽然对人很好，和纷雪姐姐一家人有来往，但他早已脱身事外，若不是看在与衍昔日的情分上，根本就不会接管若风。衍自身难保，也是帮不了我的。
环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有能力的人，发现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得上我。
我可以开口拒绝，可旭已经不是那个在云游塔上有点年少无知的旭了，他说的话已经不能当作玩笑话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极大的份量，足以让他人前赴后继至死方休。他已经不是我能提着扫把追着打的人了，现在的旭位高权重，让我不敢拂逆，也让我感到害怕，所以我不敢说不。
旭在等我的回答。
我想赌一把，赌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一条纷雪姐姐捡回来的贱命。
“遂王抬爱，可是奴婢没有这份荣幸。”我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这一瞬间，我似乎有了勇气，就像媚灵小姐那日从云游阁上跳下来一样，目的地只有一个。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认真地审视了旭，旭已经褪去了那一年的青涩，柔和阳光的轮廓已经被沉稳削得锋利，眼神也没有了阳光纯净的味道，而是变得锐利，声音低稳，早已没了不谙世事的放荡味道－－难怪现在的旭变得这么有压迫感呢。
我无畏地回答：“知道，奴婢也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旭威严地眯起了眼：“理由。”
“奴婢已心有所属！”
旭怒哼了一声，我听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于是身体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是王宫里的那个病家伙吗？”
“不许这么说王……”我半途掐住话，他没有指名道姓，而我却直接说了出来！我忐忑不安，今天我是不是给衍闯祸了？
旭愤怒地责问：“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那混蛋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对他！”
他这么一问，我暂时放下了担忧，昂然回答他：“因为我们看到了神。”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神是怎么样子的，可是我和媚灵小姐都将衍定义为神。衍并没有和神一样无所不能，也没有和神一样威严而神圣不可侵犯，却在我们在云游阁上拂开天上的云层俯视大地时，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坠入了凡尘的神。坠入凡尘的神失去了法力，失去了自由，失去了骄傲，那么狼狈却还是保留了神的温柔和干净。
我第一次见到媚灵小姐时，媚灵小姐说：神很寂寞。
我们住在高高的云游阁上，住在云之上，比之世人，更加接近于神的住所，因此，我们比谁都更明白无所不能的神的寂寞。
我和媚灵小姐，都是寂寞怕了的人呐！
“神？”旭不屑地冷笑出来：“有这么狼狈不堪的神么？”
我坦然微笑：“你不也曾把他视如神明吗？”
我犹记得他刚上云游塔的样子，是一个还离不开哥哥的孩子。那时，我还不知道衍就是王，还大声嚷嚷我最讨厌的就是王，因为就是王下令要把云游塔封锁，把媚灵小姐禁锢的。而那时的旭却十分地捍卫自己的哥哥，谁说一声他哥哥的不是，他就和谁拼命！我侥幸，他看在媚灵小姐的面子上，从来都只是和我吵吵而不是打架。
旭愤愤地捏碎了黄金椅上的龙头。
我毫无退缩之意地与他对视。
“不要怕，蝎子虽毒，但终究是只畜牲而已……”我想起学医时纷雪姐姐对我说过的一番话：“再毒的蝎子也得你自己捉，我才不会帮你！”
对啊，只能自己面对，别人才不会帮我。
旭语气软了：“荆草儿，我不明白了，你每次来我的王府弹琴，却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想着要快点结束，快点回去，为什么？你回去了又有什么用？他依然病着，你的医术根本就救不了他，他活不了多久的，守着这么一个人，你不觉得你的青春白费了吗？”
我轻轻笑开，带上了点幸福，这是他不懂而我懂的：“因为那是喜欢呀，喜欢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久久没有说话。
我回到王宫，衍担心地询问了今日的状况。我开心地扑到他身上：“衍，我求得旭一诺了！他答应不再逼你签诏书！”今天去之前衍对我说的话真对！我在旭心里占有点儿位置，我就可以向他请求点儿事！
衍笑笑，似乎有所语却又什么都没说：“小丫头，今天怎么样了？”
我骄傲地和他说了今天的事，讲得绘声绘色，精彩绝伦，那是我第一次能说得那么多话，并且能说得那么精彩呢！话是说了今天的所有事，不过有些话我就没说出来，例如坦言说自己喜欢衍的那一段，虽然那是我认为的今天最精彩的地方。
在本人面前，我真的说不出口。
听完后，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拍我的脑袋：“小草今天做得不错，终于长大了呢，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了！”
我脸一红，赶紧郑重声明：“那算什么感情问题啊！我不喜欢旭，旭也不喜欢我，两个人凑在一起根本就不算是感情问题！”
衍但笑不理。
看到他不想接这个话题，我也就只能转另一个话题了：“衍，你是怎么看出我在旭心里是有地位的？”
衍说话了：“旭天天传你去弹琴，很明显，他在你身上找到了媚灵的影子，久而久之，虽然没有产生真正的感情，但却也该把你放在心里特殊的位置上了。而且，我听说了，昨天你是从遂王府跑回来的，呵，我还以为你是在宫里某个角落里跑回来的呢，你一路跑回来，就让一路上的人知道了你在遂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下来就不可避免流言地产生了。为了躲避流言，人们最常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是尽力去弥补它，旭大可不管，可他还是选择了传你过去弹琴。”
“就凭这两点？”我纳闷地看着衍，羡慕至极：“衍，为什么你这么聪明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你一样聪明？”
衍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干嘛要变聪明？就这样挺好的，如果你变聪明了，我该逗谁玩去？该向谁炫耀我的聪明？”
我摸摸鼻子，委屈道：“难怪纷雪姐姐说我这样很好……哼，个个都耍我玩！”
衍呵呵地笑了起来，笑了一半突然间皱起了眉头，警惕地看向了外面：“旭来了，他想在在宫门口……小草，你是不是惹恼了他？”
“没……没有啊！今天离开他时，他还好好的呢！”我吓了一跳，宫门口离寝宫不是很远么？衍怎么察觉到旭来的？
衍神色凝重地说：“他的灵力波动凌乱，显然是心乱了，恐怕是来者不善呐！小草，你今天是不是说话是不是露了破绽？”
“没有啊！”我在遂王府说的话刚才已经一字不漏地说给衍听了，如果有漏洞，衍早就告诉我了。
“那你肯定是还有话没有和我说清楚！”衍一口咬定。
我被他这么一吓，赶紧把漏说的补上了，还好漏下的不多，只一会儿，我就全坦白了。
衍听完，一拍额头，起了床，打开了暗道：“旭是冲你来的，你快回纷雪身边，把事情告诉她，她会把你安排好的！”
他把我推了进入，急欲合上暗道，我赶紧拉住他：“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说，你回去把今天的事告诉纷雪，纷雪会告诉你为什么的。”衍合上了暗道的门前，对我笑了：“小草，我很感谢你陪了我那么久。”
暗道门，合上了。
像隔了两个世界。
我的，衍的；纯粹的，复杂的；光明的，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