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123457024年1月,春。
璨旭
雨微却也淅淅沥沥地闹得甚欢。
依然是那风格雅致的小木屋。
主人在檐下听雨品茶,诡异的是他点了一支蜡烛,一支贫苦人家才用的蜡烛。
我过去,挥退了伴行而来的随从。
“司教,为何白日点烛?”
他悠然地吹着热茶,含笑道:“人心黑暗,世道黑暗,故点一烛以为他人照明。”他睁开眯着的眼,抬头看我且笑道:“遂王说笑了,机缘早不是司教已经很多年了,称祭渊为司教,这不是在取笑祭渊么?来,咱们坐下谈。”
我在茶案侧坐下,面前早已摆好了犹飘着余香的热茶,这茶并不是我来的时候倒的,而是一早就准后备好了的。我看向他:“你知道我来?”
他手中的茶似乎还很烫口,于是他又呼呼:“王出走,西卫北卫落狱,想来,遂王登基的事宜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来找我也该是这几天的事了。所以这几天我都足不出户,专门泡了你最爱喝的龙井等你。”
他依旧温善地笑着,让我摸不清底细。
“先生倒明白得很,我想请问先生,现在的我可有那能力登基为帝了么?”
他浅浅地笑着,将茶放在膝上,道:“足矣。”
我冷笑:“九年前先生说我无能登帝,如今倒变口得快。”
他依然微笑:“那是因为护崽的母狮把小狮丢出了悬崖啊。”
我不理会他温和却带有点讽刺的语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假圣谕,摆在他面前:“请先生过过目,告诉璨旭文法中是否还有纰漏。”
他连看都不看,而是淡定地看着我,呷了一口茶。他吹吹茶叶,道:“遂王是想请祭渊来宣读这份谕诏么?”
“先生德高望重,门徒万千,璨旭实在想不出由谁来宣读的好。”德高望重,门徒万千——人在野,却还是能影响甚重!那人出走之后,再没人可以宣读传位谕诏,思来想去,就前司教最有资格宣读!
他淡笑道:“若祭渊不从,遂王是否会立即关了我这个小书院?”
我也笑道:“圣术学院乃尤楼境内学院之首,璨旭何德何能来关它?只不过,我带了几个护卫过来。”
他笑道:“那我得答应了,我可不像英年早逝。不过,我允遂王此事,遂王可否应祭渊三个请求?”
“尽力而为。”
“遂王够爽快!第一,我要遂王放过三个人,祭渊以命担保这三人永不会威胁到遂王的帝位。”
“哪三人?”
“第一个,北卫纷雪。北卫不过是个医师罢了,能文却不能武,不会伤到遂王半分的。另外,她的情人是尤楼第一首富,遂王可不必与首富结仇啊,动摇了尤楼的经济命脉,又免不了百姓受苦了。不如放了北卫,赐婚于天涯,这样既可拉拢首富,又可保证北卫不反,两全齐美,遂王何乐而不为?”
“可以。”
“第二个,西卫幻舞。西卫时四卫中能力最强的人,于王也是忠心不改。王有令她不得伤你半分,并保你永坐帝位,那她定会照做。西卫时幻离一族最后幸存的人了,也是小世子母族的组后一人了,希望遂王能看在王妃、小世子的面子上,放过她。”
“西卫能力最强,先生要我该如何待她呢?”
“给她皇亲国戚的名号,好好待她。若遂王不放心,可废去她一身功力,只是,遂王忍心伤王妃的妹妹么?”
“……不忍。”
“我可不知他人如何看西卫,但我知道西卫本性娇纵,却也有女子的敏感在内,她待小世子如己出,遂王可放心将小世子交由她教养,假以时日,西卫一定软化。”
“……可行。”
“第三个,”他停了一下,“祭渊。”
我错愣道:“先生何出此言?”
他笑笑,道:“祭渊性直,现在就全摊明了讲吧,功高震主,遂王为帝后必不容我,应我之话也可能是空口白话,祭渊还不如留条贱命看遂王实现诺言呢。”
“先生……”
他扬声道:“祭渊只图安乐,不图富贵,此生不再入朝为官,也不涉官场之事,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我恨声道:“好!”
他笑笑,泼了手中已冷的茶,重倒了一杯:“第二件事,祭渊只念传位遗诏。”
我扬眉:“先生可是要璨旭向天下人公布先王死讯,而且今后不得追捕?”
“是。”他笑笑,卷了圣诏,放到蜡烛处烧了,烧成一堆灰之后,他吹灭了蜡烛,“我还以为你会拦我呢。”
我说:“不过是备份,先生烧了也于大局无碍。”
“遂王可知我为何吹灭蜡烛吗?”
“先生先前说白日点烛是为点亮人心与世道,先生此举可是说人心已清,世道已明,无需烛火了?”
“是,遂王就是那支能点亮人心世道的蜡烛,只是缺了一把火罢了。”他弯腰在茶案底下抽出了一个长盒,摆到了我面前,“如今,祭渊就给遂王一把火。”
我疑惑地打开盒子,盒子一开,我愣住了,里面赫然放这的竟是与我拿来的假圣谕一模一样的物件!我取出来摊开一看,内容文采一流,字体幼稚却也整整齐齐、有棱有角,右下角处赫然是一个大红印——玉玺印。
“王亲笔遗诏,他人模仿不来的吧?”他轻笑。
我恼羞成怒,道:“先生伪装得好,但可惜的是文采骗不了人!”
他笑:“陛下读完了整个皇家书院的书,是家师最得意的弟子,文采确实骗不了人。”
我冷笑:“皇兄自幼顽劣,不好读书,先生这话说得可笑。”
他坦然笑道:“我没骗你,你哥确实读完了皇家书院的书。百年前,他曾在书院里与老师有一场辩驳,几乎掩盖了学会上所有人的光芒,所以那场辩论会很出名,你可以去查,但你查不到名的,你可以从别人形容的外貌中猜出是你哥哥。陛下从小就为保命而不去碰笔,想不到长大了第一次握笔认真地写东西,却是写自己的遗诏。这东西,是国师死的那一夜写的,陛下写了一个晚上,撕烂了上千张纸。”
他愈说愈沉重,惹得我心里一阵阵难过。我抚摸着诏上的字,字体别扭却很整齐。我知道哥写的字很烂,所以伪诏的字多是歪歪扭扭有个形,却没想到过哥亲笔写的时候是那么的认真。我仿佛看到哥深夜里伏案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遗诏的身影,认真而执着,地上满是一堆破烂的宣纸。
心泛着酸,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遂王请回吧,祭渊一定照约而为的。”
我看向他:“第三件事呢?”
他拧着眉苦思,没见他有所舒张。我看时候不早了,便默默地收起遗诏,站起身道:“先生不必苦恼,若日后想起来要璨旭做什么就再说吧,届时,璨旭一定尽力而为。”
“好。”
“告辞。”我收起诏书,转身就走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吗?”就在我快离开小院时,他突然开问。我停住了脚步,看一眼小院,一瞬间,似乎时光倒流,记忆重现。
文雅的祭渊,老实沉稳的天涯,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空,还有倚栏而卧的玲珑老师……
玲珑老师出宫,总爱来这里落脚而不回司教府,所以天涯天空祭渊总会聚在这里等玲珑老师,而总是随着玲珑老师出宫的我也就被带来了这里,跟一群小孩玩……
“第三件事……旭,叫我一声祭渊哥吧,我想听。”
我悲伤地闭上了眼,雨中仍有荼靡花香萦转。
“祭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