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祭渊家。
叩门进去，祭渊又是那日在学院里的摆设，他虚手一引：“请。”
他面前的位置上早摆着一杯热茶，我入席，无限无位，只得坐一旁。在祭渊面前，他安分得不敢支声。
“你又知道我来？”
他微笑：“你上回时表情肃穆，但后来谈及你哥的时候，一脸黯然，似乎很为你哥的离开感到难过。我就猜想吧，你忙完了登基的事宜，一闲下来就应该是想要知道你哥的事了，为此，你将会去拜访你哥的友人。”
“那你已经等我很久了。”
“不久，刚刚。我离开你哥身边已经很多年了，所以你第一个想到的绝不会是我，所以我没那么早等你。”
“晚上喝茶会睡不着觉的。”
“那喝点酒吧。无限，去给老师和这个大叔买点酒去！”
很奇迹的，小奸商没有问要钱就乖乖出门了。
支走无限之后，我诚恳地开口：“我想知道我哥的事，请你告诉我，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微笑得天衣无缝：“在告诉你之前，我想请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又是问题！
“请问。”我正襟危坐。
“你觉得，这一回王的离开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难道他要从哥离开的事开始说起？这其中有什么古怪的吗？
在我以为他要从中开始说话之时，他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在你心里，你觉得你哥是怎么样的人？”
祭渊的问题不像纷雪小草那般的尖利，最重要的还是都是我能回答上来的问题：“小时候，觉得哥哥很像一个神。他拥有着3000年的灵力，无人能匹及。虽然，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使用灵力。小时候，我总是大放豪言，说自己长大之后要做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替哥守好尤楼。那个时候，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够配得上像神一样的哥哥。”
“但那只是小孩子的单纯想法。”祭渊喝茶，心情似乎很愉悦。
“长大后，我第一次出征，到了外面，见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哥很多不好的传闻，我几乎不敢相信哥会是那样的人……”
“好了好了。”祭渊笑着打断我，“我比较喜欢你小时候对你哥的看法。”
“嗯。”长大之后的我对哥的看法是多么的不堪。
“你有什么事是你不想让你哥知道的吗？比如说……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不小心让哪个女人怀了孕……”
“有，很多。”
祭渊点头：“对，就像这样，你有不想说的事，所以你哥也有不想对你说的事，而你要问的就是你哥不想告诉你的事。”
狡猾的狐狸！
“就这样子好了，把哥哥光辉的形象留在心里，这样，不管多少年过去了，你哥也都还在你身边。我相信，你哥也是这么希望的。”祭渊诚恳地说。
我问他：“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看我哥的？”
“嗯……”祭渊想了一下，爽快地说：“我很喜欢他。”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祭渊乐悠悠地喝着茶，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诧异：“如果你要误会成某种惊天动地的‘喜欢’，我也不在意。”
我决定不深究，不然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祭渊悠悠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谈私人感情，所以你要找我谈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国家政事或者一些乡野见闻。”他突然撩眼看我：“对了，听说你的侧妃怀了一个孩子，是个男胎，对吗？”
想起怀孕的柔儿，我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嗯，孩子还有两个月就出生了。”
“是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出生的孩子呢。”祭渊放下了茶杯，看我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容：“我劝你最好现在回宫，我可不想衍疼爱的孩子在你的庇护之下死去！”
我“蹭”地占了起来，连一声告辞都来不及说就赶回宫去，祭渊爱说胡话，但是他不会拿大事来忽悠人！
出门时见到了无限，他似乎在门口等很久了。我问他：“你怎么没去买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去做什么？”
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孩子，但是我没有心思深思，赶紧赶回了王宫。一入内宫，内侍官就慌慌张张地来报：“殿下，小殿下晚膳时被人下了毒，御医们正在抢救！”
我慌忙走进去，看到了一副很熟悉的场景，一群御医围着一张床、围着一个人转。见到我，御医们都诚惶诚恐地向我禀报：“殿下，请恕老臣无能为力……”
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无限踏了进来：“下毒者既然能潜入宫里下毒，那就肯定要下你们这群御医解不了的毒，这样才不会白费力气呀！”在我们的注视中，无线坦然得走了进来，往若风的嘴里塞了一粒药丸，然后就像是在家里一般随意地坐在床上，把腿让给若风垫头。他抬头对我们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我娘过来？我先说明啊，我可没有和我娘学医术，刚才那颗救命的药可不知道能吊若风多久的命哦！”
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叫人去请纷雪。
“趁现在，我们算算账吧。”无限脸上褪去了嬉皮笑脸，变得就像他父亲一样不苟言笑：“这颗药是我千辛万苦偷出来的，药的本价和我的辛苦费，我要一千两。我娘已经不是宫中御医，你请她就要另出出诊费，我娘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请她出诊药也要一千两！另外要结算什么的医药费待会再算！还有！你保护不了我心爱的风弟，让他中了毒，命在一线，我要精神损失费一万两！”
给若风吃了药才喊价……这可不是一个精明的奸商会做的事啊。我明白了，哥，你把若风交给宁让他人吃亏的无限是对的。
纷雪很快就来了，解毒解得很顺利。
深夜，纷雪收了她的医药箱，无限眼巴巴地凑了上去：“娘，若风不会有事吧？”
纷雪叹了一口气：“若风不会有事的，十几年前中的毒还只是一般的毒，可这回的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么小的孩子中这么烈的毒，恐怕治好后会落下病根，免疫力不比常人……”
免疫力不比常人……我感觉像是落入了一个可怕的循环。
无限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拳头：“到底是谁这么可恶？竟然敢给若风下毒！”
“傻孩子。”纷雪摸摸无限的头，沉重地叹息道：“不是给人害的，是给一个帝位害的。你的衍叔曾有机会做11个孩子的父亲，结果却因一个帝位而被别人一个个地害死了，尽管那些孩子都还未来到这个世上……”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权利至高无上，何人不爱？妃子们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众生之上的王，就会动手去掐灭有机会和自己的孩子争斗的生命，这就是女人的后宫世界，千古不变的王族生活。”
“没有例外吗？不可以有例外吗？”
“有。”纷雪叹息地看着我，悲痛道：“但仅此一代，因为，有人已经还尤楼一个干净的皇朝了。”
我终于开口，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是这么的痛苦无助：“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王族应该是……”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光明而荣耀么？”纷雪接口道：“你太天真了，除了你这被灭族的一代，史上的王族每一代的王位继承人都争得头破血流，至死方休。同父同母的兄弟尚且反目成仇，更何况你和衍还是同父异母。”
所以，我现在才真的了解了哥信中的话：“至今，我从不后悔经历过那场宫变，我丧失了流源，却，和你成了真正的兄弟。”
哥走了，我才发觉，从小温暖得像个仙境的王宫是这么的可怕，也才发觉，得到哥的爱——是多么的幸运。
纷雪说：“我一直在想，衍对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才是真的残忍。现在看来，是真的残忍过头了。查下毒凶手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你的人有身份顾忌，可我的人却没有这层顾忌。”
“你的人？”
“我只帮你这一回，以后就不会了。”她弯腰对无限说：“无限，我送你一份产业，规模虽然不如你父亲那样遍布尤楼的每一个角落，但盈利却是超过百分百。”
“好，我接！”无限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他们，我突然升起了一丝羡慕。这是他们奸商一家独有的默契，他们谈钱不言爱，产业随手可转，这行为看起来很潇洒，也似乎是大人的不负责任，但实际上却是给了后辈一份他们想要的力量。他们给的不是钱，而是一份力量，这就是他们的默契。
我和哥的默契是什么呢？我开始回想，是什么呢？我想不出来。以前的我任性妄为，活得无拘无束，如今回想，终于想起：每当我快乐地回笼时，我的哥哥都在荫凉的笼里等着我的归来，对我笑得温暖如三月春风。我在自由，哥是否也在自由呢？年少的我没有想那么多，我的哥哥至高无上，享有世间最大的权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属于他的。尤楼所有的人都在仰视他，而他也有藐视众生的能耐。如此的他可以在云端之上随心所欲，他又有什么不自由的呢？可是一回想，却又想起了荆草儿的话：
“我们看到了一个神，一个坠入凡尘的神……”
哥是神，可是我却没有发觉神的失足坠落。
“你呀……”纷雪轻轻地叹息：“一整天看到你，你都是一副想哭的表情。”
我回神看她，她已经写出了药方：“若风的毒已除了大半，药方给御医，他们知道用法，我回去了。”
我挽留她：“你能不能留下？我可以恢复你的原职。”
“不必。”她微笑地抚摸自己的小腹，幸福地说：“民妇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打算在家里安心养胎，生下孩子后在家里相夫教子。”
这是当年她卸职时我嘲笑她的话，如今她说来，让我感到很羞愧。
纷雪说：“你也不必为我的去留感到为难，我成为北卫，成为御医，只是为了弥补我父亲对你哥哥的愧疚，如今他得到他想要的，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
“明日，我会给你一个真相。无限，我们该回去了。”纷雪干脆利落，让我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她不是温柔和善的大夫，也不是嗜医如狂的疯子天才，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领导。
无限巴巴地说：“我想留下来陪若风。”
“这你得问这个叔叔，他若同意，你就可以留下。”
无限转而巴巴地看着我，我点头同意，于是纷雪干脆地离开，无限留下。
我们沉默地守着若风。
无限说：
“我很喜欢衍叔，祭渊老师曾经说过，若衍叔不是王，他就一定拉衍叔进书院做老师，因为衍叔很得孩子的缘。”
“小时候，我曾经在街上见过你，当时我和祭渊老师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祭渊老师失态动手打人。那时，你醉得没有办法还击，祭渊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永生难忘——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他无情卑鄙混账下流，然而，你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说一声不是的人。”
“那时，我就想，能让眼高于顶的祭渊老师如此敬重如此维护，让英明神武的遂王爷没有资格说一声不是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后来，我见到了，我很失望，他的外表并不出众，往人群里一站人人摒弃的瘦弱书生。他知识渊博，可是我追求的却不是知识，所以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家长’而已，”无限忧伤地看着我，说，“所以，不管外界起的风浪有多大，他都会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只是想要自由而已。”
第二天清晨，纷雪如约而至。
侧妃，柔儿。
皇家的斗争，真的如此。
我挥挥手，让内侍官下去，依法处置。
我以为，所谓的皇家就像是平民间贵族，是贵族中的贵族，却从不知，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也忘了，所谓的王族，就是尤楼风云汇聚的中心。
若风昏迷了三天，第三天醒过来时，脸色苍白，但是精神不错，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御医给他检查，若风很乖，检查的过程中没有一点不配合，熬出来的药人闻着都觉得苦，可是他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了。
不像某个人。
打死都不吃药，好不容易哄得他吃药了，他却还要拿糖来中和药味……
哦，我忘了，若风是我儿子，当然像我不像他。
若风好了之后就吵着要去看“弟弟”，我这才恍惚地想起来，若风中毒的前一个月，是我带他去见柔儿的，并告诉他，柔儿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弟弟，若风似乎很期待着这个“弟弟”的到来。此后，若风天天闹完了“要爹爹”之后，就闹着要出宫看“弟弟”。我和他一样，都期待着那孩子的到来。
可是……
“没有弟弟了。”我对若风说：“以后都不会有弟弟的。”
“为什么？”若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要害你。”
“不会不会！”若风摇头：“弟弟不会害我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弟弟呀！是弟弟，就不会伤害哥哥！”
我的心，哽在了咽喉里，涩.涩地发疼。
哥，你就是这么想的吧？这是一个好傻的想法，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