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23457024年3月初，北方转暖。
栖语
我捏着衣角，不敢看老师。
老师看了我一会儿，最后苦笑着托了托眼睛，俯下身来问我：“怎么和别人打架了？”
我鼓着一张脸，没说话。
老师好笑地拉我进屋：“一定是别人不对吧？来，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像一只泥猴子一样！我去看看家里有没有药酒，有的话就给你涂，先说好了，这伤是你自己惹回来的，涂药时可不能喊疼！唉，可惜我不会流术，不能教你怎么用流术。好吧，明天开始，我默写几本流术的书，虽然我不会用，但你还是有机会摸索的，练着练着就能上手了……”
……
123457024年3月。
璨旭
从梦中醒来，有着一种再世为人的可怕的沉重感。
我疲惫地捧住了脸。
梦中，我梦见了我找到了哥，他就在前方微笑地等着我，一如以往。我欢呼地向他跑了过去，用力地拥抱住他，刚想对他说：“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了！”结果一探头，看见的是哥温柔的微笑，却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在我的眼前散开，化成漫天的点滴碎末，直至消失。
在梦里，我什么都做不到。
祭渊叫我抱哥一次，用意大抵是如此的吧。
只要我认真地拥抱一次他，我就会发现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容易破碎……
朝事变得枯燥无味，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又无天灾人祸，官员们能上报的不再那么多了，可是居然集体联合上奏请求我早日登基。我几乎气得想摔椅子，我说了明年7月再登基，日子都定好了，你们还起什么鬼哄？
我一气，就罢了朝。
我走回内宫，突然间想起，自从我成年之后，我就没有再好好地和哥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们真的能好好地说上一句话，他一定是要抱怨这些大臣的多管闲事吧。
回到内宫，内侍官就马上跑了过来打小报告：“殿下，小殿下他又调皮了，他把墨水倒入老师的茶水中！”
我赶过去，这孩子天天闹事，哪里像小草说的那么乖？初次见面时还是一个乖孩子，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原形毕露了，成日东跑西跑，一点都不肯安分下来学习，更让人头疼的是总是作弄人！
我过去一看，太傅正苦着一张脸趴在桌子上狂呕。太傅是一个老人，他已经很老了，根本经不起这种折腾。
“传御医。”我吩咐身边的侍从，此时若风根本就不在室内，“把小殿下找回来。”
“是。”
一个时辰后。
御医减轻了老太傅受的罪。老太傅一舒畅了，就马上抓着我的衣角哭着尽数若风的过去：“殿下啊，小殿下他……”
我越听越恼火，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野了，长大了这还了得？
“殿下啊，小殿下是未来的储君，他若无心向学，尤楼的未来……”
太傅说完了若风的过错，又说到了尤楼的未来，我虽然觉得这种说法太小题大作了，但也不可否认这些话的有理性。若风以后会是个王，如果他如今不好好学习，将来如何担起做王的重责？如何让满朝文武服从？又如何对得起尤楼和尤楼的百姓？
正在此时，侍从领着鼓着腮帮子的若风进来了：“殿下，小殿下带来了么？”
“若风，过来。”我向他招手。
“才不过去！”若风身子一闪，闪到了侍从的身后，只露出一张小脸冲我说道：“你绷着一张脸，凶巴巴的，一定是要打我，我才不过去！”
果然，这么小就不尊长辈，长大了那还了得？
“过来！”我隐隐带了怒气。
“不过，就不过！”若风说完就撒开脚丫子向门口跑去。
我怎么可能让他跑出去？脚步一移，就将他捉了回来。我恨他的不争气，提起手来就打他屁股：“我让你逃学！我让你整弄老师……”
若风一被打就马上扯开嗓子哭了，我丝毫不心软，一边咬牙切齿地数落他，一边更用力地打他屁股。他受不了了，突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你是坏人！你就会打我！你不疼我！爹爹才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呜……”
听到“爹爹”两字，我停了下来，若风趴在我腿上哭个不停，我再也下不了手了。
叹了一声，现在哥真的成了我的软肋，经不起他人提起。
我扶好若风，若风一抽一搭的，看我的眼神不再那么放肆，而是转为了惧意。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好放软了语气问他：“若风，你怎么那么皮呐？竟然让老师喝墨水。”
“他打我！”若风倔着脖子说。
我说：“你不乖乖听课，他当然要打你。”太傅是个严肃的人，当然是不允许若风不听课。
“他只会背书！如果你把书给我，我也能背下来！”
“可是老师是要将一篇文章读给你听，你遇到哪里不懂了，你就可以让他停下来，问他那句话的意思。”
“我不懂，我会自己问祭渊老师！他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可是祭渊老师他能说得懂！”
“祭渊？”我问：“你的老师是祭渊？”
若风点头：“嗯，我一直住在祭渊老师家里。”
祭渊，祭渊。
祭渊那人不羁于世俗，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乱教了若风什么。
我问了若风几个问题，都是问祭渊的教法。若风不懂事，刚刚又被我吓到，我一问，他就说了，根本不带其他杂质。
我越听越觉得有问题，祭渊怎么连怎么捉弄人的方法都教？若风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回家后，祭渊怎么还教他新的流术，并告诉他，谁敢打他，他就该打回去？
我越听越不高兴，决定带着若风去向祭渊讨个说法。
祭渊家。
若风一见到祭渊就欢呼地跑了过去抱住了他，我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直接说了若风近日来闹的事，并指责他没有教好若风。
半天过后。
我结了尾：“……若风这么小，就这么不受教，长大了那还了得？”
祭渊冷冷地看着，凉凉地开口接我的话：“确实不了得……”可是话锋一转，“你确实不了得。”
什么？我怒视他，难道我还有错了？
祭渊说：“你无人管，天天这么野，长大了确实了不得，认贼作父，逼迫兄长，确实了不得。”
我……
“你小时候就这么皮，你的老师们就是受不了你了才走人的，后来来了一个玲珑老师，你才收敛了一点。你第一次见玲珑老师，就是把墨水偷偷倒进了玲珑老师的茶水里，还好玲珑老师非同常人，一下子就识破了你的计谋，没有中你的计，后来还把你收得服服贴贴。真不愧是亲父子，做的事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
“若风，出来，老师是怎么教你打架的？当时老师是怎么和你说的？记得的话就和你父王说一遍。”
他这么一说，一直委屈地躲在他身后的若风站了出来，像个乖宝宝一样站得笔直：“老师说了，别人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如果有人说你父母的坏话，你也要打回去！如果你明明没有错，他还要胡说八道的就打他！嗯……你要记住，打架，是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而打的，但是，不能因为喜欢而打架！”
祭渊头痛地摸摸头，对我干干地笑了笑：“大意……是如此。”
对，这并不是祭渊一个字不漏的原话。如果是祭渊说的话，祭渊再粗俗的话也能说得很文雅，才不会像若风说出来的这般没水准。
祭渊问我：“你说，若风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回答他：“遂王府小世子。”
“若风以后是什么身份？”
“太子，再以后，就是王。”
祭渊笑了：“既然如此位高权重，他就应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别人不可能永远地守护他，帮他抵制流言蜚语，帮他抵制住世间最惨痛的伤害，天下间最好的防御就是自己。”
“……”我沉默。
祭渊闭上眼，似乎是在怀旧：“很久以前，衍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旭总爱惹麻烦，可是做错事的时候，我都舍不得打他。小的时候呢，觉得这孩子还小，怕打坏了；稍微大一点了呢，他也懂一点事了，打他的话他又不服；再大一点，就再也管不了了。’”
他对我笑笑，又低头去看乖乖站着的若风，笑意更浓，也更温柔。
原来，哥也是这样对若风的。
123457024年4月
栖语
老师病了，大夫看完病，离开后，他把我叫到了跟前，平静地交代遗嘱。
“我将不久于人世，没有什么是可以留给你的。这个屋子留给你，可以去尤楼各地天涯商行领银子的牌留给你，我这几个月里写的东西留给你。我在南方的邯阳镇里有一间屋子，里面也有我写的书，等你有能力自己远行的时候就去那里看看吧，如果那些书还在的话，就归你，如果都不在了，你就当做是去旅行。”
“我死后，不求你给我买个上好的棺材，让我入土为安，但求你给我一把火，把我烧得干干净净，让我随风而去。”
“我和你的事是秘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
最后他温柔地看着我，却说了一声抱歉：“对不起，我最终没能给你你最想要的，我不能陪你直到你长大。”
123457024年5月，皇城。
王宫
璨旭
若风和我已经不再像刚见面时那样陌生，也不再总是吵着要爹爹。
他现在活得很自由，自由地出宫，到圣术学院里上学，照样调皮捣蛋，但是收拾残局的不是我，而是幻舞。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若风一直嚷着要爹爹而感到头疼。纷雪说得对，孩子是最无情的，几个月下来，又是活蹦乱跳的，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我很消沉，可是幻舞却没有一点消沉，照样飞扬跋扈，照样张牙舞爪，可是，却比以前可爱得多了。我现在才知道幻离一族灭族的真相，才知道幻舞这百年来过分的嚣张是伪装的。我这才知道，其实幻舞只是一个娇蛮的小姐，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她照样天天挂着大大的笑容，和若风一样活得自由自在。
我失去了一个哥哥，她失去了一个爱人。
我知道，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快活，她只是伪装快乐。
我对她说：“如果你想哭，可以哭出来，哭出来了就会好受的。”
幻舞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和媚灵很像，都一样是水灵灵的明眸，只是她的比媚灵更有活力。她笑了，扬起头，面对太阳：“我会在这里等衍，一直等下去。我不会哭，因为我很坚强。”
她看向我，阳光之下，我看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笑容。
“我们所有的人——都很坚强。”
123457024年7月，新王登基。
栖语
明日，新王登基，镇上的人都预言说新王将带来一个新的盛世。
其实，盛世早已经在运转了。
老师听说明天新王登基，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了，跟我去了镇上的广场。
小镇离皇城很近，很近。听说，新王的名字里有个“旭”，旭，初升之日，所以，登基的时刻定为日出之时。那个时候天还不是很亮，所以，皇城会有放出盛大的烟花，我们可以在广场上看到那烟花。
老师想看那场烟花。
我们很早就到了广场，这时天还没亮，人也还不多，我和老师就静静地等待着。
慢慢的，人多了，大家一起睁大眼睛盯着皇城，因为，有着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中，太阳是在皇城里升起。
那一刻终于到来。
太阳露了一点点脸，天地间多了一丝苍白而洁净的光芒。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一点一点骄傲而自豪地升起。
“嘭！”
“烟花！”我叫了起来，可是广场上也是一片尖叫，我几乎都要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叫出来。“烟花烟花！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烟花呢！”我叫着，不管自己有没有听见。我看向老师：“老师！烟花！烟花！”
“很漂亮啊！”老师捂着耳朵大叫，笑得快乐而阳光，就像刚才的太阳带来的光芒一样。
“嗯！”我抬头看着皇城的方向，高兴得又跳又叫！
万花齐放，好美啊！比过年时我和老师在小院里放的烟花还漂亮！
人群突然静下来了，发出了惶恐的声音。
他们都在看向我们。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我看向老师，老师还在幸福地笑着，他在看着皇城，看着绚丽的烟花，眼里充满了希望和向往。
他捂着胸口，但是他笑得很幸福。
他微微地咳着，但是他笑得很幸福。
他嘴边的血慢慢地滴落到衣服上，滴落到地上，染红一片，但是他笑得很幸福。
最后，他躺在了地上，安详地合上了眼睛，但是他还是笑得很幸福。
人们惶恐的声音低低的，如一场梦境。
我抬起了手，食指抵住了唇，泪落了。
“嘘，别吵了，老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