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我怎么也想不起那一日的事情,虽然国师私底下说我那一个月里都极少接触公事,即使忘了,多半也是忘记私事,不会有什么发生什么对朝廷有害的事。可是——一个重臣失去一日的记忆,这又岂可儿戏?
国师虽然嘴上总劝我说不必在意,但我总隐隐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越发阴沉,总携带着一丝杀机。我晓得,我也不怪他,因为他是一个政客,一切都要以皇朝的利益为重。如果我真的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我想,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派人来暗杀我,我现在可以猜测,国师可能已经估算很久的暗杀的成功率吧。
四护卫已经钦定了,再过几天,就要授予他们权杖了,现在我忙得团团转,既要忙仪式的准备,又要凑时间回家教天涯天空宫中礼节,就怕他们会触犯圣怒。还好,天空还知道此事的轻重,没任性地往外跑,乖乖地在家里等我。但我还是太忙了,只好托渊图帮忙教他们,只盼不要出什么漏子就好。
若是天空和獍凑到一块儿,不晓得会不会天下大乱……
一日,我与桀驯凑到了一块儿,原本我与他的交情仅限于獍和公事上,平日里的交集也不多,今日更是因为我失去了一日记忆之事儿弄得更是想、相见尴尬。
我本打算绕道而行的,不料到桀驯却叫住了我:“玲珑司教,您可有去拜访过北赤神医?”
北赤?这些天忙昏头了,我确实忘了这么一个已经二十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了。
我露出了这些天里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拱手相邀:“听闻国师与神医交情深厚,不晓得国师是否赏个脸,与下官一块去见见老朋友?”
他笑着点头应允了。哼,这老狐狸!不让他跟去,就算北赤说找不回什么解药、我是真的失忆了之类的话,他没听见就不会相信!
对下人交代了几句,我与国师便去了城北的北赤府。北赤虽然门口大开,但守门的护卫似乎多了些,二十年前来过,北赤门口也就一个守门的小童罢了,现在多增了几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我一想变知道到好清静的北赤定是被上门贺喜的官员闹得烦心了,索性就放出几个面无表情的护卫站门口来吓人。
我与桀驯费了半天的劲,仍是不能让护卫相信我们登门造访确实是有重要的事,可惜我与桀驯都不宜暴露身份,又不好坏了人家的规矩,苦说无果后,只能苦笑离去,去走后门。
唉,想不到堂堂的国师和司教竟然沦落到要走后门才能见到老朋友的地步……
所幸的是,在这段非常时期里,北赤府里的人因故走不了正门,出门添置物品时都是避人耳目地走后门的。我与桀驯原本以后从后门进一回困难重重,想不到却让一个正要出门的下人认出了我,于是我与桀驯顺顺利利地走进了北赤府中。
只不过,这下人实在是面生得很。
北赤见了我们,倒乐得开怀:“嘿,好久不见了,玲珑司教,桀驯国师,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吧?”
我们客套了几句,北赤就吩咐下人去备宴了。
只不过,他的开场白让我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前不久刚听过。
酒席上,我们三个二十多年不见得老朋友侃起了家常。北赤家的闺女二十多年不见,想不到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们的话题围绕着这大姑娘的婚嫁转,料不到这姑娘羞极了竟轻巧地来个移花接木,嗔道:“那玲珑老师您呢?您可有意中人了?您可知道,您的一直未娶可是让皇城里的姑娘们抱着希望,又让无数的姑娘希望破灭呀。”
这句话惹得北赤和桀驯哈哈大笑,顿时让我语塞。虽说这一桌子的男人都是打着光棍的,却惟独我至今尚未婚娶。北赤妻子难产而死,这是北赤心头上的一个结。桀驯之妻据说是在桀驯未入仕途之前就香消玉殒了,所以他到现在仍恨着自己怎么就没早几年认识北赤。
而我,比较世俗——今生非卿不娶。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晓得斗不过我们这群老人家了,便自告奋勇地说给我们奏乐,缩到一旁认真地弹琴,再也不搭理我们了。
纷雪这孩子还挺傲气,硬说自己主修的事医术,就绝不修习琴术,弹琴只是纯粹的娱乐,绝不会在里面添加任何流术。
酒足饭饱之后,也逗够了人家的闺女,我们开始聊起了正事。北赤听了我的症状,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给了答案:“前尘叶。”
“前尘叶?”我和桀驯惊叹出声,我知晓前尘这一药物,但它极难培植,甚至可以说是少见,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把它和我失忆之事联系起来。
一叶失一日,前尘往事消——这是古书上对前尘这一株药草功效的描述,除此之外,别无它解。
北赤道:“前尘一株可有上百张叶子,一年长一叶,但一叶却只能消去一日的记忆。”
“我失去了两日的记忆,这么说,我是吃下了两片前尘叶?”
“也可以这么说。”
“何解?”
“据你所述,你对两日前的事模糊但还留有些许印象,这么说应是食下了用两片前尘叶磨制并加入了缓和药物的药丸,若没有缓和药物加入,你是不会还残有些许印象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桀驯:“可我听说食下前尘是可以消除过往的全部记忆的,可是依你所言,前尘却只能消除一两日的记忆?”
北赤笑着解释:“国师说的可以消除全部记忆的,是前尘根。”
“前尘根?”
……又多了一个专业术语,专欺我们这群门外汉的。
“对,前尘根。前尘就如人的一生,一两日的记忆不过就是人记忆之树的几片不起眼的叶子罢了,人最重要的记忆就是那棵树的根本,所以,叶只可以消去人的几日记忆,而根却可以消除全部的记忆!”
我们对药理所知甚少,听了北赤的这番话,无不震惊。桀驯思量一下,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玲珑石吃下了前尘,而不是玲珑被人催眠了什么的?”
北赤一笑,反问道:“您认为有谁能催眠得了玲珑司教?若是用流术来封存玲珑司教的记忆,司教肯定是不受用的,那还不如用药来得直接,让我想起了前尘……这倒是因为前些日子,我的药室被盗了,失窃之物中就有几瓶前尘叶。”
心一凛,想不到我失忆之事竟与北赤有关,不过,究竟又有谁能盗取北赤的药,并能让我吃下前尘呢?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个人,必定不简单!
桀驯:“北赤,前尘可有解药?”
对然我晓得桀驯此句是为我而问,但我还是不免为这句无用的话感到好笑——世上知有前尘的人又有谁不知前尘无药可解?
料不到,北赤竟笑道:“有。”我正疑惑着前尘怎会有解药之时,北赤已经开始不紧不慢地解释了:“前尘的解药便是前尘的花,但花只开一刻,采花的时机极短,所以这解药极难留下,也就极少有人知道前尘花便是前尘的解药了。”
桀驯喜道:“那你可有前尘花?”
“有。”就在我们惊喜之际,北赤突然语锋一转,问道:“但,你食的是哪一株前尘?”
“嗯?”
“人只能有一个前尘往事,所以,前尘的解药也只能是那一株前尘的花,而不能是别株的花。”
这倒是个难题了,桀驯稍微思索,问道:“你说玲珑所中的前尘可能是有你的药室所出,想必你也应该备有解药吧?”
北赤轻笑道:“每一株前尘花我自然有收集,但——前尘根有花可解,前尘叶却无解。”
北赤此话一处,摆明了一开始便是绕着圈子逗我们玩的,近日以来我就一直有些暴躁,听了这句话自然就按捺不住了:“北赤,你一开始便逗着我们玩,有何用意?”
北赤似乎没料到我会发怒,先是一愣,然后赶紧道歉:“抱歉,许久不见老朋友了,我一时忘形了。”
气氛有点僵,桀驯赶紧说句缓和话:“玲珑,北赤卸官多年,又不曾参与政事,自是不知道你失忆事关重大。更何况,我们三人多年不聚,北赤见了老朋友,开几句玩笑话也无伤大雅,你就别气了。”
桀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绷着脸了:“是我失礼了。”
北赤重新笑了:“是我失虑了。”
低头不语一会儿,我不死心地问道:“我真的没法子回复记忆了吗?”
北赤道:“有,前尘叶的药效不如前尘根般烈,更何况前尘叶还加了其他药材来缓和药性,相信只要你努力回想,有三成的可能性及其那两日的事。”
“三成?”太低了。
“对,只有三成,而且,纵使你想起,记忆也是模糊,几不可信的。”
“哪有这样的说话?我还真不信了,我就不信前尘真的无药可解!”
北赤无奈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
我应道:“带我去看看前尘叶。”
北赤一愣,旋即笑道:“好。”
他也只能答应,因为,如果他不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是说他有所隐瞒,甚至可能就是他擅夺他人的记忆。北赤担不起这样的重罪,所以他也只能答应。
随着北赤而去,到了他的药圃,一眼看去,眼花缭乱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那沁人的药草独特的芳香,更令人不住啧啧称奇。我虽不识药理,却也因过往看过的书而识得了几味药,都是难得难求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