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好戏开场
素华话音刚落，一直垂首站在她身后的一名宫女走上前来，双手端起案上的青釉缠枝碧玫酒壶，向隔了一张大案的白浩珠走去。
此时，席中宫妃们又开始聚在一处闲话，还有几个妃嫔走上前来，向昊天帝和皇后敬酒。谁也没有发现，素华眼神冷冽，唇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那个奉酒宫女轻盈走到白浩珠的身边，举起手中的酒壶，倒满白浩珠面前的酒盏。白浩珠随即将酒盏端起，看向素华这边，面上带着甜笑。而那个倒酒宫女则微微侧了身，慢慢向后退去。一切仿佛就此定格。
突然，一条丝帕从那奉酒宫女腰间滑落，那宫女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去捡拾。她俯身的角度正好靠近白浩珠的侧脸。此刻，阁内笑语喧然，半数人都已带了七分酒意，谁又会注意宫女捡拾丝帕这样的细枝末节。只有素华看到，那宫女俯身时，在白浩珠的耳畔稍稍停留了一下，在那一刹那之间，白浩珠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那个奉酒宫女弯身拾丝帕的身形。此刻她的面色已变得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她的表情，就如同见了厉鬼。
那宫女直起身来，丝帕已握在她的手中。见到白浩珠的模样，她的面上竟然是一抹了然的微笑。白浩珠似是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酒盏使劲掼到地下，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白浩珠突兀的质问声和酒盏碎裂的清脆响声在昭顺阁内回荡，众人的欢声笑语突然间象被一刀切断，一下子沉寂了下去，场面安静如死。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事发的中心白浩珠的身上。而白浩珠兀自不觉，半是惊惧半是阴狠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奉酒宫女的身上，而那宫女前后已判若两人，刚刚的气定神闲已被惊慌失措所取代，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慌乱道：“淑妃娘娘，娘娘在说什么，奴婢不懂。”
白浩珠面色凄厉，毫不放松，“腾”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忽然又止了步子，自语道：“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突然又尖声道：“那你为何要在我耳边说那句话。”话音未落，已攥住那宫女的手腕。那宫女尖叫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面上涕泪交流，一迭连声道：“娘娘，娘娘，奴婢真的不懂娘娘在说什么。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在旁人看来，那宫女楚楚可怜，一副无辜的样子，而状如疯癫的白浩珠真象是强人所难一般。
昊天帝的面色已沉了下去，将手中酒盏向案上重重一放。皇后心头一跳，明白昊天帝已有了怒意，急忙站起身来，打圆场道：“白淑妃醉了，来人！送白淑妃回去。”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将白浩珠扶住。
白浩珠却毫不领情，使劲挣开，尖声道：“你快说！你快说！”皇后的面上也有了不悦之色，“她到底同你说了什么，惹得你这样不成体统？”白浩珠听了这句，宛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切道：“她说，她说我还记不记得让沈昭媛做给贵妃娘娘的胭脂糕和杏子甜酪！”
白浩珠的话音刚落，阁内便响起一片抽气之声。众人当然记得，当年梁贵妃身怀有孕，沈昭媛心怀妒愤，献上易滑胎的胭脂糕和杏子甜酪，后被梁贵妃发觉，皇上一怒之下，赐沈昭媛自缢。此事不过是年余光景，大半数人还记忆犹新。此时，从白浩珠嘴里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就算是脑筋最愚笨的人也一下子想到，原来此事与白淑妃还有着干系。
皇后的面色已是大变，向白浩珠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本宫看你真是醉得不轻！”又向她身后侍立的太监道：“还不快扶白淑妃回去。”
“且慢！”一个柔婉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素华。素华从席间站起，关切地看了白浩珠一眼，向皇后道：“姐姐，今日是端午，一定是淑妃姐姐高兴，多喝了几杯，您就不要怪她了。”
白浩珠听到皇后的斥责声，神智一清，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犯了大错，额上立时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是惨白，正在惶急无助，突然听到素华的一番话，却是为她解了围。情急之间，只有紧抓不放，急忙点头道：“是，是，是，都怪臣妾不好，一时高兴贪杯，现已头昏脑胀，还请娘娘恕罪。”
素华笑容恬淡，话锋却是一转，“只是，姐姐你也真是，不顾惜自己也倒罢了，还不顾惜腹中的孩儿，这样贪杯，千万不要伤了皇嗣。”她转过头去看着昊天帝，“皇上，不如请太医来看一看吧。”
坐于首席的昊天帝虽然面色不悦，却自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未发一言。此刻忽听素华来问，眼中似有光芒一闪，缓缓点下头去，“来人！传召太医。”素华听得心头一喜，却又禁不住一跳，昊天帝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似是静观其变的架势。
白浩珠听到传召太医，身形微微一晃，一双眼睛求助地望向皇后。而皇后对她看也不看，面上却露出最最和婉宁静的微笑，注视着素华，“还是妹妹细心妥贴。”又向将要出门的传召太监道：“请严太医快些过来。”素华心中暗暗佩服，如此突变之下，皇后不仅处之泰然，还将皇上口中的“太医”一下子变成了“严太医”，旁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意识到这其中的机巧诡变的。
素华的面上也绽开了微笑，与皇后相比，她的笑容的确是真心的，只不过这笑容并非为了皇后的称赞，而是她心中明白，皇后和白浩珠怕是等不来严太医了。
五月的天气，空气中已热得有些炽人。昭顺阁四周细密的流丽花窗虽均已支开，阁内又设了冰雕龙舟，但仍有淡淡的暑气穿窗而入，似是在人的身周结了一层湿热的网，潮湿粘腻得让人心生烦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久候太医不至的众人们，面上都已露出不耐的神色。
又过了好一会，那传召太监终于回转了来，带着一头一脸的汗意，回禀道：“奴才一时寻不到严太医，只得找了太医院的提点大人樊太医来。”
“找不到严太医？”是皇后略显激动的声音，“怎么会找不到严太医，他不就在太医院内么？”那传召太监有些瑟缩，“奴才将太医院里里外外都寻遍了，又问了伺药太监，都说到严太医今日确实来了宫里，但却说不清人到哪里去了。奴才不敢耽误，只得请来了提点樊太医。”
突听昊天帝一旁淡淡道：“皇后为何只要严太医，莫非一个太医院的从二品提点还比不上一个四品院使么！”
其时，大齐太医院的最高官职即为从二品提点，能胜任此官职者，必须由在太医院任职多年，且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老太医充任。樊太医便是如此一步一步升任到提点之位的。而严子育仅是个正四品的院使，入太医院任职也不过数载，当然无法与樊太医相提并论。
皇后闻言，顿了一顿，却神色自若道：“白淑妃自有孕起，臣妾便指派了严太医随侍在侧，臣妾觉得，还是严太医熟悉白淑妃的一切状况，身怀皇嗣本就是大事，还是稳妥些好。”
皇后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听得素华几乎要喝一声彩。只是，瘫坐在椅中的白浩珠显然没有皇后的笃定，不仅双颊潮红，眼神惊惧，放在膝头上的双手还紧扭在一起，指骨都已发白。若不是有水红在一旁扶着，只怕她要跌到地上去。
素华姗姗走至白浩珠身前，面含怜惜，用丝帕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珠，却向着皇后道：“淑妃姐姐可真是不大好呢！姐姐，事急从权，就不要管来的是谁了，况且樊太医也不是泛泛之辈，还是先看看淑妃姐姐要紧。”说罢深深地看了白浩珠一眼。
白浩珠的心蓦然惊跳了一下，直觉面前素华的眼神带着一种尖锐、通明和透彻，一下子照亮了她暗藏于心底的某处，让她拼尽了力气想要隐藏的所有，立时要****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心神一慌，不假思索便大喊出声，“我没有醉，我没有醉，我不要看太医！我不要看太医！”
一面喊着，一面使劲推开身前的素华，奔到皇后身前，扯紧着皇后的袖子，哀哀道：“娘娘，娘娘，不要让他看，不能让他看啊！娘娘！”
席中诸人都被白浩珠的异常举动惊得呆了，此时，众人心中都是一般的想法，白浩珠如此前后不一，内里必定有着隐情。
昊天帝面色沉静，不辩喜怒，却向立在一旁的樊太医吩咐道：“诊脉！”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似暴雨前的异常宁静，皇后与白浩珠的面色均是一白。
皇后忽然轻轻拍了拍白浩珠攥住她衣袖的手指，语声充满了安抚，“皇上和诸位妹妹也是关心你。就让太医看一看吧。”说罢，便慢慢推开白浩珠兀自紧抓不放的双手，只有白浩珠知道，皇后的动作虽然轻柔得似是拂去衣间的微尘，但手底却是决然的将她推至一旁，毫不容情。
白浩珠惶然看着皇后缓缓走回席间坐好，面上挂着和婉宁静，却又无比陌生的笑容，仅仅是几步的距离，却生生掐断了她的退路。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恍惚间被按住了手臂，腕脉间似有手指搭了上来，她猛然清醒了过来。见樊太医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显然是知悉了她费尽苦心保守的秘密，她已无力挣扎，面色如死地委顿在地。
樊太医并未开口，众人早已从他的面色间明了了一切。阁内一片死寂，大半数人的目光纷纷瞟向仍稳坐不动的英帝。
昊天帝目光阴沉，叫了声“六福！”陆六福微一点头，向一旁几个侍立的太监和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上前将白浩珠围住，有两个太监架住她的手臂，一个宫女在她腰间摸索了几下，紧接着扯下一物，众人定睛看时，竟是个填充得圆滚滚的布垫。她隆起的肚子原来就是这个布垫。
昊天帝脸色铁青，一把端起案上酒盏，仰头饮下，随手将酒盏远远掼出，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伴着他的高声大笑。那笑声宛如金石，铿锵着扪在人的心上，让人不寒而栗。“好！真是好！今日朕总算是长了见识，”昊天帝森冷得迫人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林锦儿，语声中充满了切齿的痛恨，“原来世间还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白浩珠双目无神，呆呆坐在当地，似已忘了骇怕。皇后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为了争宠，竟做下了如此荒唐之事，本宫也不能容你了。”白浩珠听到皇后的语声，目中忽然有了一丝活气，就如一个将死的人抓住了一段浮木猛然直起身，哀哀道：“娘娘……”
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却起身跪在昊天帝面前，言辞恳切，“皇上，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全是臣妾管教不严，臣妾自请罚俸一年，以偿失职之罪。至于白淑妃，如此胆大妄为，皇上绝不可姑息，就请皇上从重处罚，警示他人。”
白浩珠面色惨白，牙关打战，目中渐渐透出绝望之色。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原来你甘于被落井下石！”白浩珠浑身一震，霍然转过头去。身侧竟是不知何时走近的素华。此刻，阁中诸人都在注视着好听滴和皇后，谁也没有发觉素华在与她低语。
看着素华微有些讶异的神色，素华轻声道：“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白浩珠一愣，“你是说？”素华微微一笑，“要如何做，当然不用我教你。”话音未落，人已不动声色地退了开去。
白浩珠喃喃自语，“束手待毙？难道我真的束手待毙？”她的面上忽然绽开一个阴沉的笑意，缓缓直起身来，大声而清晰道：“皇上，臣妾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