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夜色极静,灰白的雾气像用一些游荡的灵魂堆砌,在京城的上方缭绕、
愁云惨淡。
青衫的女子在院中踱步,心事都压在眉心。一阵风过,只觉得耳旁疏凉,竟是一枚暗器狠狠的插进身后的红漆的廊柱上。
谁?
女子大喝一声。
梧桐树下蓦地闪出一个人影。轻纱罩面。亦是女子。手中持着银色的剑,剑光凛冽,带着沸腾的杀气。青衫女子心中狐疑,但来不及细想,对方的身体凌空跃起,剑光在月色中划出一道温柔的闪电,极优美,但剑气却似要逼得人窒息。
你是,纳兰明珂?
青衫女子试探着问道。
她自然是明珂。这世上更没有人比她更希望看到欧阳轻尘惨淡的下场。这个世上也没有人比她更想要为欧阳轻尘报仇。
她不作声。招招狠毒,招招致命。
红叶的武功是不及明珂的。甚至只能躲避,迟迟找不到一个还手的时机。眼看即将退无可退,前胸及面门就像砧板上的鱼立在对方剑下了,红叶忽然觉得对方的身体就像被冻住,停顿下来。
院子里不知几时又多出一人。
黑色的夜行衣。高大挺拔。
红叶被黑衣人救走。明珂毫发未伤,呆呆的伫立在院子里。她脑中翻出的是一张俊俏的脸,她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了欧阳轻尘的气息,那么熟悉,温柔的将她包裹着。她甚至怀疑出手就走洛红叶的神秘人就是欧阳轻尘,她怀疑他并没有死。
但是当她回过神来,四处空荡荡的,她猛地冲出院子,在京城清冷的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似在寻找着什么,可是除了更夫和醉汉,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双腿渐软,终于瘫坐在地。
这时,有一面邤长的影子,从上而下,覆盖了她。她欣喜若狂,口中喃喃的念着,我知道你没有死,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然后她抬起头,他似乎真的看见了欧阳轻尘。她再也顾不得所有的伪装和坚持,扑上去,将男子狠狠的抱着。
唤,轻尘,轻尘。
可是,片刻之后,男子以低沉的嗓音回应她,他说,娘子,我是席熙。
明珂僵了。
欧阳轻尘并没有死。
或者说,他炸死。因为红叶终究还是对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她是丞相救过的一名孤女,她学武练剑,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替丞相卖命。欧阳轻尘原以为自己总算得到了皇帝的同意,领兵北伐,但红叶却告诉他,这不过是丞相的调虎离山计,他出兵自京西,但金人却准备由淮南南下大举进犯。而京西,亦早已机关重重,等着欧阳轻尘的军队自投罗网。而红叶的任务,则是要趁欧阳轻尘不备,对他偷袭。
丞相不疑红也会背叛他。因为她不同于明珂,她对欧阳轻尘没有爱意。她爱的是那张铁皮的面具。是面具之下心如蛇蝎的男子。不管他的的年龄如何,不管他的相貌怎样,他收留她,教她武功,给她安定,已经足够让她感激,她自己也说不上,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爱了。
爱得死心塌地。亦步亦趋。、
可是红叶对欧阳轻尘道出事实的真相,谁都始料未及。包括红叶自己。欧阳轻尘如何待她,她是清楚地。他们之间,是朋友,是知己,但没有男女之爱。
或许,偏偏是这样,欧阳轻尘对红叶,没有顾忌,他甚至可以待她比当初待明珂更好,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就是如此。
红叶此举,是为朋友,为道义,为这明月王朝的江山与百姓,她未必能解释的清楚。她只是对欧阳轻尘说,她错了。
似有万般的话语,凝于一字。
似为了自己。
欧阳轻尘能懂。
所以,欧阳轻尘只与金人交战了一个回合,便炸死,外间只知道将军在营中被敌方的高手偷袭丧了命,却不晓得欧阳轻尘以此金蝉脱壳之计悄悄的返回京城。他要在丞相与金人里应外合谋夺明月王朝江山之前,找到他与金人勾结的证据,戳穿他的阴谋。
红叶何尝不难过。要欺瞒,如同背叛,还要提心吊胆。可是因此而难过,却比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坏事做尽越陷越深要好过。
连梦境里也盼着对方终有一日铅华褪尽和自己携手同老。
没有算计,没有纷争。
或许如欧阳轻尘所说,他总会明白的。红叶唯有这样想。
但丞相似乎更繁忙了。他在那座高大的宅院里,红叶只能徘徊于院墙外,她托人悄悄的送信进去,就像扔了一枚石子在地上,没有丝毫涟漪。
丞相说,必要时,自然会与她相见。
那种冷漠,可以将漫天的红晕都褪成苍白色。
是自己失去利用的价值了么?红叶想。莫非长久以来的嘘寒问暖,都是一种欺骗?莫非连感情也可以用作筹码?
红叶喃喃的念了许久,说了许多的话,似要哭了。欧阳轻尘坐在她身边,喝了几坛酒,有些微的醉意。他们谁也不能安慰谁。废弃的烟雨阁,残旧,凄凉。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欧阳轻尘的计划,方才有了进展。他总算没有白费。那个时候,丞相已经部署了一切,他要将他的意图传达给金人,他准备了密函,密函上面写着私下会面的时间和地点。他让红叶做他的信使。但红叶却将信送给了暗处的欧阳轻尘。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虽然寒气凛冽,但京城的百姓,却在忙碌中构筑着一丝温暖的人情味。欧阳轻尘站在京城郊外栖霞山上,看不见炊烟,却似乎能嗅到腊八粥的清香。
红叶问他,下一步,你可有打算?
欧阳轻尘点头,又摇头。他轻声的说道,我觉得这一切似乎来得太意外,也太顺利了。红叶问他,你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这的确是一个圈套。
这话不是欧阳轻尘说的。是带着铁皮面具的男子。彼时他负手伫立在栖霞山顶,有风吹过的时候他的斗篷就像船帆一样鼓了起来。
红叶惊得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她颤巍巍的问对方你为何会在这里?对方道,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所谓的密函也不过是对你的试探。我早察觉,你对我有异心。
我是不想你一错再错。况且,谋反是何等大罪,你若失败了,后果怎样,你应该知道。
冰凉的铁皮面具微微扬起,他说,我不会失败。
这是欧阳轻尘朗声笑道,丞相未免太过自负了些。而话音未落欧阳轻尘的银蛇剑就趁着对方不备攻了出去。欧阳轻尘知道对方的武功是高深不可测的。他几乎从未在人前出招,他的身边有高手做护卫,很多时候,完全无需他亲自动手。只是某一次欧阳轻尘看见他拂袖将行刺他的人经脉震断,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欧阳轻尘便知他的可怕。
然而,这一次,那张铁皮面具掩盖下的人似乎疯了。他的招式虽然辛辣,动作亦准且快,不乏武林高手的气魄,但欧阳轻尘看见他的心乱了。
他的心是急躁而絮乱的。
以至于他表面占尽上风,但他的武功其实并没有能很好的发挥出来。
更加奇怪的是,欧阳轻尘觉得,这个人,不似那老练持重的丞相,他的身上,没有野心,没有霸气,甚至还透着一股比自己更加青涩的味道。
于是,欧阳轻尘转而将招数落在对方的头和双肩上,他企图挑开那张铁皮的面具。
红叶在两个人之间。她要护着欧阳轻尘,亦要护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她的武功不佳,有时,要将真气承接于自己体内,以保两人周全。
但每每这样的时候,欧阳轻尘都会收手,将真气与杀气幻为无形从别处化去。他害怕伤到红叶,但铁皮人不会。
那女子仿佛根本与他无关了,他的剑,预示着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欧阳轻尘。
红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慢慢流出了暗红的血液,这时,突然有一只坠着红缨的飞镖罩着铁皮人的面门飞去,他躲闪不及,飞镖划过他的面具,像割断一截面粉,伤口平稳而整齐。
面具裂开了。
自脸上剥落。露出完整的五官。
欧阳轻尘震住了。红叶更是哑然。他们看见的不是那老谋深算野心勃勃的王丞相,而是,新科武状元席熙。
欧阳轻尘猛地明白过来,朝着飞镖的来处看去,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半露着女子结满忧伤的脸。
明珂。
他好久没有如此,唤心爱女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