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气越来越冷，南玉一开始缩在暖炉旁，后来干脆缩在李景怀里，李景的体温不算高但是等她靠上去以后，就会越来越高越来越暖和。
“娘子，你下去吧。”李景推了推赖在他身上的南玉，“太热了。”
南玉当然是不肯离开这暖和的地儿，挤了又挤，娇嗲道，“相公啊。”
李景现在只想把她扯下去，“怎么？”
“我在想我爹的事。”南玉却换了一副认真忧伤的模样。
李景不说话了，他们正在后院的小棚里烤鸡吃，火苗印在李景的脸上，跳动。
“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我觉得他年纪大了……时日不多了，我想……”
“他不会同意的。”李景打断南玉，“以他老人家的性格，死也会死在朝堂上。”
“可是我不想让他……”南玉反驳道。
李景摸了摸南玉的脊背，“放心吧，你觉得残酷的事情，对他来说又未尝不是幸福。”
南玉哀叹了一声，指了指烤架上的整只鸡，有点担心李景的手艺，“我想吃鸡腿，好香啊，把调料弄上去。”
李景拿了干净的手帕，替南玉撕扯下鸡腿，肥嫩的鸡腿肉分离飘来一股肉香。南玉接过啃了一口，只觉得香脆可口，里面的肉也很鲜美。“亲爱的，你都可以去当肯德基麦当劳的师傅了。”
纵使李景不知道什么是肯德基麦当劳，也知道南玉说的应该是某种厨师的职业。“这么悠闲，有进展了？”
“嗯，”南玉嘴里包着东西，“有些头绪了嗯。”
“咳咳，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不可能的事情，剩下的也许难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福尔摩斯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柯南也说过，“真相只有一个！”
“哦？”李景还在用刀子给整鸡分筋错骨，示意南玉继续下文。
“其实我最先怀疑的是乐依依，因为我发现她虽然没什么后台，但跟很多官员都交情匪浅。她在场子里混了这么久，就凭着她的人脉有恃无恐。但是如果联系上花云疏的事件，她就没有嫌疑了，毕竟……她是花云疏死后几年才入宫的。”
李景看着南玉停了手中的动作，表情有些不认可。
“你不相信也没用，花云疏绝不是病死的。”南玉靠上李景的肩膀，“你不是说过你也只是个普通人，有些事不是我们普通人能预料的。只怪，命运弄人。”
“凶手犯了罪大的一个错误，那就是事件，花云疏的事和孙笋的事联系起来，能在宫中潜伏这么久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只有李如月。”
“你先听我说！”南玉生怕李景打断她，“我知道她跟你是远亲，你们都姓李。你也对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有异乎寻常的包容心，比如李赫，但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的亲戚是皇亲国戚，那别人也有父母生养。你不想孙笋肚中的孩子遭殃，还是趁早……”
“我知道了，不过……”李景把头扭到火烛照不到的阴暗处去，“孙笋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南玉以为李景要哭，舔了舔油乎乎的手指过去抱住他。“如果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会保哪个？”
“大人。”李景也干脆把自己埋在南玉身上，不肯抬头。
“保孩子，一个女人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你让她怎么活下去。如果孙笋当时难产，她一定会选择保孩子。”南玉摇摇头，尽量让理智左右情感，“也许你觉得我恶毒，可是我却觉得这是正确的决定。”
两人都不说话了，窗外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独立清晰。
孙笋的产期到了，宫中的太医们都急急忙忙被召唤到了潇湘宫，产婆们忙里忙外，大人的声音乱成一片。是的，最坏的情况——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样。
孙笋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惨白的脸色更衬得眼珠乌黑无神，只在看到李景的时候，有流光闪过。
这时候的皇帝，在战场驰骋过厮杀过角逐过皇位的皇帝，此刻却无比的沉默。他每天要批阅的奏折何止上千上万，天下事都需要他来决断的皇帝，此刻却拿不定主意。
太医们在催，皇上，请快下决定，再这样下去恐怕昭仪和孩子都保不住啊！
“皇上，要孩子……”孙笋抖动着惨白的双唇，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要孩子啊皇上！”
李景越是沉默，躺在床上的产妇就越是着急，“求你了……皇上，要孩子……”
皇上……皇上，太医们也跟催命鬼似的，争分夺秒的在跟时间赛跑。
“要孩子。”像是很漫长，其实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太医们终于得到圣谕，剖开了孙笋的肚子，将浑身是血的新生婴儿，从刚刚断气一直保护着她的母亲身体里，拿了出来。
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清脆响亮的声音像所有人宣布，孩子平安地出生了。
周围的人纷纷向皇上道贺，是个小公主！
而小公主的母亲却躺在深宫的闺床上，再也没起来。
李景下令封孙笋为孙贤妃，以贵妃待遇安葬。南玉想陪陪李景，却觉得墓碑，杨柳，飘雪和李景分外相称，尤其是在花云疏的面前，完全没有自己插缝的余地。从后面看，李景顺滑飘逸的长发似乎在和飞雪共舞，就算伤感，也是一副凄美的绝画。
南玉是不喜欢死亡的，那种生命消逝的感觉只会让他抑郁恐惧，这不是美好的情感。而在孙笋的死亡阴影下，她已经好几天都处在这样的情绪中了。所以她总疑神疑鬼的认为，厄运要降临了。
事实证明它真的来了。南玉散发出的荧光甚至能让她感觉到地府的气息，没错，就是脖子上那块神奇的玉，它一直都是这么有灵性的。
“带我去太尉府，尹蠡的大限到了。”薛如意的声音南玉久不曾听到了，没有马上现身的薛如意让南玉又有了撞鬼的感觉。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祸不单行。南玉亲自骑着马，飞奔似的赶回太尉府，却看见大冷天的南尹蠡竟然就那样坐在院子中赏梅，云儿乖巧的拉着他外公的手，不愿放开。
赏梅，梅也在赏他头上的白发。
南玉当时就湿了眼眶，却被薛如意拦了下来。
人形的薛如意幽灵的形态，飘飘忽忽的，“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我好吗？”
南玉张了张嘴，向南宫云招了招手。云儿看到她就奔过来了，南尹蠡也向这边望，仿佛他真看到了什么东西。
是的，他应该看到了。他那在青春年华就死掉的妻子，来接他了。
南玉看得到，南尹蠡苍老的手指，一点点向薛如意伸去，隔得太远他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但光是那在空气中流动的感情，就已让她觉得，相守一生竟是如此温情的事情，能挡去死亡的抑郁恐惧。
似乎南玉也来了，真正的南玉。他们一家三口的团员没想到却是在阴曹地府里。
你好自为之……
薛如意的声音传来，眼前的魂魄都消失了，一个两个三个。剩下一具冰冷的老人尸体躺在雪地里，安详。
南玉觉得云儿也看到了，因为他抓的她手生疼。
南玉把云儿带进了宫，皇帝将要为这位死去的一品大员举行国葬。
要过年的日子，却到处传递着死亡的讯息。南玉缩在养心殿的阁楼里看星星。外面有些许风吹草动。开着的窗子上嗖的站了一个人。齐月修穿着大褂，手撑在窗框上，显得绿藤窗反而矮小了起来。
“这么大的风，你也不怕凉着了。”齐月修伸手关窗户，又拉了一半的窗帘。
“你怎么来了？”这让南玉相当惊讶。
“咳咳，当然是来安慰你的。”说着张开怀抱，“来吧，快投入哥哥温暖的怀抱。”
南玉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切了一声。“你的曲一涵呢？”
“在武林盟啊。”南玉的眼神越眯越小，齐月修不由得交代了起来，“我们现在还好啦，应该算顺利……前所未有的？大概吧……”
“对了，这个。”齐月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绿色的纸张有淡淡的香味。
南玉接过一看，居然是颜西写的。原来他那边的事情很顺利，再过几天就要取代查查木成为突厥的王。
这算是几天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你说他知道是我们设计陷害他姐姐了吗？”南玉也不知这几天怎么了，总是善心大发。像慈母荷尔蒙过多了似的。
“也许知道吧，”齐月修一副你瞎什么操心的模样，“有那样的太子，他姐姐遭殃是迟早的事情，咱们只是个导火线，加快了事情的发展而已。”
“所以我们的胜利，是因为推动了事物的发展对不对？你以为是唯物论啊？”南玉笑言。
“什么是唯物论？”
窗外的雪依然在飘。已经下了整整好几天了。不过时间却未曾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鞭炮会响起，新的一年终究会到来。
你不能强求一辈子都活的顺心，但不顺心的总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