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读不懂的清朝
如果从明朝自身原因来看,清朝的入主中原应该说是必然的事情。这当中纵然有“实施文字狱,大肆屠戮汉人”,但是经清初四位皇帝的努力,如黄仁宇先生指出的“清朝成了满洲人和汉人共同的帝国。”当然,以区区百万人口而能取得中国的皇位,也有其自身充满图强与奋斗的刚毅性格在起作用。
令后人一时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曾经创出清初盛世的帝国,在进入19世纪之后,却突然像马拉松运动员一样,渐渐露出疲态?乾隆末年被英国人嘲笑,道光年间被英国人用坚船利炮打破“天朝上国”的脸面,到19世纪末,又再败于原本瞧不上眼的日本。一败再败,败无可败,于是赔款割地成了日常事务,想要争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以“大历史”观来看这段历史,黄仁宇先生已为我们指出“满清的君主之符合中国传统,更超过于前朝本土出生的帝王。”然而也正因是中国传统式的王朝,在其末期也难逃宿命的轮回,只是时间跨入新时代,遭遇的具体事件不同罢了,就此说来,清朝也只是传统中的一环,而非特出。
第1节吴三桂:一半是孤寂,一半是悲凉
1644年的春天,明军部队唯一可能防制这一悲剧者,为山海关总兵吴三桂。
——黄仁宇
黄仁宇先生认为吴三桂是有些可惜的,他在一篇文中写道:“1644年的春天,明军部队唯一可能防制这一悲剧者,为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黄先生将清军入关,定鼎中原谓之为“悲剧”,可见在这位历史学家心中,对吴三桂曾抱有多么大的希望。只是希望过后徒剩失望,也只能是书生留叹息了。
春天,万物复苏,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景。但1644年的春天,对于明朝,确切地说,是对崇祯帝朱由检来说,则意味着人生的绝路——
1644年(崇祯十七年)2月8日,闯王李自成建立大顺国,建元元昌;4月25日,闯王攻陷北京,明朝的命数就此完结。崇祯帝煤山垂发自缢,无颜对祖宗;
皇帝死了,但朱明王朝在各地还有诸多亲王,万里江山还有可用之军几十万,在南京,还存在着一整套完备的政府机构,此时,若是有谁登高一呼,勤王之师四方而来,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不消说其他,单是吴三桂,以重兵守卫明朝的辽东门户,战斗力不可小觑,尤其世论其“关宁铁骑”天下最强,李自成天不怕地不怕,独惧此耳。
军队强是一方面,作为将门之后,从小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吴三桂本人也可谓是虎威赫赫。其父吴襄出关巡视,被清军数万人围困,吴三桂率20余名家将于万人中将其父救出。这个吴家的二小子因此战而“勇冠三军、孝闻九边”,被封为游击将军。
国事为艰之际,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个年轻将才,崇祯帝喜不自禁,在吴老二抱着盛名在京城观光时,皇帝亲自召见,问关外之事,吴老二对答如流,且有新的作战思维,很对崇祯帝的口味。在这个皇帝的心中,吴三桂无疑是要“提拔提拔再提拔”的。
世人也对吴三桂充满了寄托之情。诗坛领袖吴伟业称其为天下“白皙通侯最少年”,其舅父、大将祖大寿对其也赞不绝口,认为安天下者,不出吴三桂。就是在这样一种被推崇的环境下,吴三桂主动或被动地被历史推到了前沿。1644年,这个因郭沫若发表《甲申三百年祭》而被世人记住的年份,也因此变得更为戏剧化。
黄仁宇先生认为这种戏剧性的变化更多的来自“财政之破产”,到1644年,明王朝因对关外用兵,及剿灭农民军,欠军饷达白银数百万两,而这只不过是善意人的保守估计。欠饷必然要额外增税,苛捐杂税又使民怨陡升,民不能活,而造反为了吃饱,如此往复,天下怎能安宁?将佐领不到军饷,焉能负起守土职责,士兵领不到军饷,又怎能用命疆场。不发生兵变已经很对得起朱家王朝了。
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当李自成派人给吴老二送来招降信,附带的还运来4个月的军粮以及40000两白银以充军饷,已多年不知银子为何物的山海关守军仿若久旱逢甘霖,大悦,吴的内心发生动摇,准备投降大顺政权就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了。
照这么演绎,历史剧本将被完全改写,人物关系也将乾坤颠倒,李自成乐见其成,只可惜部将刘宗敏贪恋女色,掳走吴的爱妾陈圆圆,又听说父亲在李自成那边并没有受到人道待遇,于是国仇家恨一起算,引清兵入关大破大顺军,读书人对此也只能一声长叹。
在吴伟业的《圆圆曲》中,这段故事被简单化地书写成“痛哭六军成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论刘宗敏为人,强霸女子的事情当是确凿,但若论吴三桂甘愿作天下第一大汉奸,全为圆圆,未免太小瞧了这个吴老二,这位虎将也不会如此英雄气短。那不过是众多小原因中的一个而已,倘若如此,又如何在康熙年间起兵“反清复明”,说反清复明是假,康熙削藩,权位不保,不如反而图之是真。
黄仁宇先生认为,之所以会有众多与吴三桂降清有关的情感绯闻,无非是当时之人“有意自圆其说,以便甩脱他们内心的内疚和狼狈。”其时吴三桂降清之前,明朝已亡,又何来背叛一说?然而,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事过百年,人们对吴三桂的印象已成定局。在当时,他已不容于主流社会,“贼子”前面必定加上“乱臣”,一朝站错队,终生是罪人。
也许吴三桂的全部悲剧,在于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情,这才注定了错误的人生。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以他为首起兵“兴明讨虏”。虽旧部多有响应,甚至台湾郑氏也与之联络,看上去势大而强,但真正追随他的汉族士子却寥寥无几。至其73岁时,干脆扯掉“兴明“的旗帜,挂出大周的旗号,自立为帝,当然更不见于汉人的眼目。
黄仁宇先生指出1644年4月25日,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财政部长在家中悬梁自尽,家中还有12个人与其同时殉国,为朱明王朝殉国的还有建设部长、监察部副部长、最高法院副院长等国家高级干部,而中下层官僚为国殉难者“不可胜计”,就连宫女,也有200多号人自溺而死。
黄先生由此指出,明朝并没有失去一般士子的拥戴,但吴三桂即便打出为明朝复仇的旗号,也不能一如他所想的那样成为大众眼中的救世能臣,这也真可谓一朝成贼子,万劫不复归啊。吴三桂的心中肯定有诸多疑问,或许他是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他在选择自己的归途,他希望生前荣盛,死后哀荣,他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被世人所理解。只是这一切的所望,如今看来不过都是些美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