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3节义和团:时代铸成的坏脾气
义和团在北京攻击使馆火焚教堂,已生事十日。
——黄仁宇
19世纪末的中国,就像一锅热腾腾、迷糊糊的粥。
1897年11月1日,因不堪洋人欺凌,山东巨野县磨盘张庄村的村民杀死了两个德国传教士,史称“巨野教案”。德国以此为借口,强占胶州湾,并迫使清政府与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胶澳租界条约》,山东成为德国的势力范围,而当地人同外国传教士以及教徒的仇隙也越来越深。
这件事让慈禧很是烦恼,因为在此起彼伏的“教案”背后,总有“义和团”的身影。
黄仁宇先生认为,“义和团是华北人民秘密结社中之一种,会员练习武术,主持神秘的集会仪式。”这个秘密社团,最初起于山东,不见于官方的眼目,直到“巨野教案“后,才被世人所关注。他们痛恨洋教,带上“洋”字的物体也一并排斥,除了洋钱。他们将世纪末中国所有的灾难,归结于“全是教堂遮住天”。
义和团最让时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高超的法术,黄先生说“当中有些自称练气功可以阻挡子弹。”除了认为练气功可以挡子弹,义和团还相信,念咒语也能挡子弹,比如“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就能让自己成为金钟罩,铁布衫。因此,义和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洋人杀不尽。
凭着这些眼花缭乱的本事,义和团从山东发展到河北、到天津、直至北京。据说洋人很珍惜生命,眼看自家的传教士接二连三地被锄头、镰刀、斧子、大片刀砸死、砍死,他们若再与己无关似地坐在温暖的办公室,就显得太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了。
从河北到北京,义和团井喷式的发展,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山东巡抚毓贤,黄仁宇先生称其为“仇外者”。黄先生说,这位省部级高官“称义和团为‘义民’,收容他们入团练”。这是1899上半年的事情,然而到了下半年,尤其是年底,毓贤被革职查办,袁世凯为代理巡抚后,采取的却是敌视的态度,至1900年,甚至对义和团进行了残酷镇压。
这种姿态上的转变,反映出慈禧内心的焦灼与矛盾。一方面,惊恐于义和团“反洋教”的列强,要求清政府取缔这个“恐怖组织”,使得清政府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如1900年5月12日,直隶涞水县高洛村发生教案,清廷派兵弹压,结果其统领为义和团所杀,满朝震动;另一方面,如黄仁宇先生指出的“外人愈逼清廷剿匪,太后愈决心抵抗外来压力。”
作为女人,在要面子这档子事上,慈禧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作为政府首脑,义和团扯出的“天下义和拳兴清灭洋”对她来说,也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如果这些人能像他们说的刀枪不入,杀洋人如同杀鸡,那么招抚他们为己所用又有何不可?而且义和团“杀一龙二虎三百羊”的口号也让她相信,这个民间组织对她是绝对没有恶意的。况且,6月6日去涿州考察义和团情况的官员回禀说“拳民可恃”,政府高官,皇亲国戚也认为应善加用之,共御外辱,慈禧觉得自己应该“从善如流”。
在这种情况使下,出现了黄仁宇先生说“期间所发诏书有时称义和团为‘游勇会’及‘乱民’、‘拳匪’,可是有时又称其为‘拳民’、‘朝廷赤子’,甚至‘义民’”的现象。
义和团再怎么神仙护佑,神功护体,对慈禧的这套做法恐怕也很难看透。自己到底是什么呢?空闲时,他们或许会在想下顿饭吃什么后,顺带思索一下这个问题。这些怀抱朴素的爱国忠君思想的农民,有很多头疼心烦的事——养家糊口,赡养老人,所以,团民队伍虽“大而壮”,但很大一部分是妇孺老幼。这些千百年来跟土地打交道的农人,十几天以后,将有几千人倒在“洋人”的枪口下。
慈禧可能根本未曾想到:她没想到涌向首都北京的团民会有数万之众,她更没想到那些红头毛、绿眼睛的洋人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自己,这让她非常窝火。她决定在洋人面前展示一下天朝上国的威严,内心的愤怒让慈禧的判断力发生了偏差,虽然她的判断力始终处于偏差状态,但事后,人们会发现,这次的偏差带给这个帝国的伤害是多么的“无与伦比”。
黄仁宇先生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幅场景:“1900年6月21日她公布了宣战令。作战对象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某些国家,而是‘远人’和‘彼等’,事实上就是与中国接触的所有国家。”
20世纪的开年,慈禧的情绪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义和团所做的一切是这种激动主要的来源。黄仁宇先生告诉我们“此时义和团在北京攻击使馆火焚教堂,已生事十日。”“6月11日日本使馆书记杉山遇害。”“20日德国公使克林德仍想交涉,在往总理衙门途中遇害。”慈禧相信,在宣战之前就已成为朝廷利器的“义民”,在宣战之后,定然会帮助朝廷“斩妖除魔”,不是说他们刀枪不入吗?不是说他们神功护体吗?那就让那些洋人尝尝“义民”的厉害吧。
火烧位于北京商业区大栅栏的“德记”洋药行,波及烧毁5000多间房屋,大栅栏一片焦土;同时贴出悬赏告示,杀洋人100两银子;杀洋女人,70两银子;杀洋小孩,40两银子。
照此发展下去,历史会顺着哪条路前行?世上本无先知,所以没有人能给出正确的答案,这种让人不免揣测、模糊的状态实际上也来自慈禧始终没有化作“唯一性”的心态。她虽然看好义和团,但并没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义和团身上。尤其是6月25日发生一幕,让她警觉——义和团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掌控,进而发生民变,篡朝夺位。这是历代统治者最为忌讳的事件,慈禧也不例外。
这一天,端郡王载漪和庄亲王载勋带着60多名义和团团民冲进紫禁城,声称要杀掉和洋人一条心的光绪皇帝。慈禧揭穿了这两位铁帽子王趁机作乱的阴谋,杀掉了为首的团民。事后,慈禧速命军队停止进攻使馆,还派亲信荣禄在使馆外树立了“奉旨保护”的牌子。显然,这个女人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于是身为读史者的我们,看到如下的景象就不奇怪了:几千“爱国”清军加几万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围攻只有100多个守军的使馆达,却硬是攻不下来;围攻西什库教堂也是如此,教堂里只有100多个中国教徒和40来个外国士兵,而义和团却有千人,结果洋人毫无损伤,这边却死伤无数。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慈禧懈光绪西逃而去之后,义和团的“霉运”又加深了一层。
9月3日,“俄兵大队自崇文门而北,系在近畿剿义和团,奏凯而旋,获团旗甚多,挟之马上。美兵亦有出队者”;7日,“南苑内时有枪声,经洋兵十余人驰往攻击,竟枪毙义和拳数百”;11日,“联军1700余人,携大炮6门,又攻良乡县城。义和团阵亡250余人”;19日,“联军往西山观音村剿杀义和团,全村为炮火所毁,团民百余人被杀”。
权力的持有者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他们在苟合中寻找自己的午餐肉,义和团却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因为正如黄仁宇先生说言,“上端”是一个专制魔王,“既愚昧无知,又缺乏自信”,事态的发展,以及之后留下的名声,由此也就可以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