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你还行吧……嗝!”
夜深人静,整个小镇都陷入沉睡,只剩下酒铺还亮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汉子的酒嗝惊醒了好几家的狗,狗吠声零零落落地响了几下。
“没……”大德脚下一个踉跄,臂上拥着的两坛酒脱手而出,还好长得高,硬是把酒坛在半空中揽住,结果酒坛没事,人却倒在地上。“……事。”
“你看你,才几碗酒?一、二、三……这三怎么看着有点怪?”汉子举起的手指屈屈曲曲,硬是伸不直,干脆手一挥。“算了,反正你的酒量就是浅,浅!”
大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手里仍然紧紧地拥着怀里的酒。
“记得,千万别摔了,不然要跑校场一百圈!”汉子见大德不应,凑过去抬首问他,满嘴的酒气往他脸上喷。“听见没?!”
“听见!”
那汉子满意了,不再搭理大德,追着前面几个同伙一起回营,把大德甩在身后。大德昏昏沉沉地在路上走着,手上的坛子极重,前面的路高高低低地分着岔,加上腿愈来愈不听话,他的脑子愈发不好使,唯一知道的是跟着前方的老巴哥就能回大营。
一个黑影在旁边的小巷动了动,大德于是方向一拐,口中不忘说道:“老巴哥,你往这边走也跟我说一声啊。”
黑影没答,忽然又不见了。大德迷迷濛濛地在巷子里钻,黑影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也就跟着拐左拐右,好不容易黑影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跟他招手。他眨了眨眼见黑影身后是间小屋,不禁咧嘴笑道:“老巴哥你找到睡觉的地方啦?”
一知道有休息的地方,胃里的酒气马上往脑门冲。大德跌跌撞撞地往那小屋子去,一把撞开了竹门,两坛酒往桌上一放,扑倒床上不省人事。
直到日上三竿,鸟鸣鸡叫零星入耳,大德才摸着疼痛的太阳穴睁眼,入目是贴着红纸的大酒坛,他心中一宽──
这两坛酒总算没摔着。
他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脖子,头一拧,竟然见到一个女人正盯着他看!
“啊──!!”他蹦的跳起,指着女子大叫:“你这娘们怎么跑军营来了!”
女子眼帘一翻示意他往旁边看去,这一看可大大不得了,这哪里是军营?木床木桌木窗户,窗外是几棵嚣张地挥着手的杨柳,这是不知名的屋子!“你把我抓到哪儿去了?!”
那女的还没回答,门外就乒乒乓乓地拥进一群拿着各式武器,包括斧头、锄头、木棍、菜刀的各式人等,为首的大娘菜刀一挥,对着大德喝道。“哪儿来的毛贼,竟敢摸进张家村来!”接着头一转问那女子。“秦家嫂子,你没事吧?”
被问的还没回答,一侧的房间又传来一把脆生生的童声:“娘,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直没说话的秦家嫂子终于动了,跟站在房门前揉着眼睛的小男孩招手,“吵醒你了?”
“嗯。”小男孩应了声,抬首望望满屋的人也没害怕,偎在母亲怀里问:“娘,怎么张老爹张大娘还有张大哥这么早就来了?”
秦家嫂子下巴一抬,小男孩的眼光改往床前浓眉大眼,壮得像座山的大德看去,黑白分明的童稚眼睛对上澄澈的大眼。“叔叔,你是谁?”
“对啊,你是谁!”斧头锄头菜刀木棍再次对准大德。
“我、我是薛家军的!”
“是薛家军的?那你无缘无故摸到秦嫂子这儿想干什么?!”张老爹锄头一伸,“别想骗我们,不然我们叫薛将军把你逮回去军法处置!”
“我,我昨晚喝多了,捧着两坛酒要回军营,不知为啥会走到这儿,在这床上睡了一夜……”
“什么?你在秦嫂子的床上过夜?”斧头锄头菜刀木棍激动了,吓得大德往后一退坐到床上,硬生生把罪名“坐实”了。
“老伴,把这歹人押到军营,让薛将军说句公道话!”各式武器架着大德往门外去。大德明知理亏不敢反抗,眼睛余光看到那秦嫂子也领着儿子满脸无奈地被簇拥着走,似乎跟他一样拿激奋的村民没办法。
这个时候,大德只能大喊一句──
“记得把我两坛酒带上!”
薛家军的兵营就在张家村不远,一向跟村民关系良好,农忙时还会帮忙收割,是以守在兵营大门的看到群情汹涌的村民有点吓到了,定睛见大德被他们押着走,知道大德定是惹了祸,飞也似的到主帐通报。里头的薛将军问了人数,知道主帐容不下这许多人,立刻放下手中书卷走了出来。
村民一见薛将军出现,把大德往那边推着跪下,接着自动围成半圆,把连着秦家嫂子在内的几名主角围在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薛将军皱眉看着大德与拖着孩子的秦嫂子,心中已猜到几分,果然张大娘接着就加油添酱地把薛家军夜闯民宅奸污民妇的事说了,当下不仅村民激愤,连旁边的其他薛家军也对大德败坏军誉的事着恼,有的还暗自打算把大德拖到无人处暴打一顿,教训教训。
“杨士德,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是!”睡别人的床,确实是不该做的事。
众人见大德直认不讳,尽皆哗然,等着看薛将军怎么判。
“杨士德,你可成亲了?”
“回将军,还没。”
张婶子等见薛将军终于表现出他们想要的“诚意”,立刻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那可订了亲?”
“回将军,也没。”大德的额边滴汗,薛将军问到这里,就是愚钝如他也知道个中意思。
果然耳边立刻响起:“那让你娶了这位嫂子,你可愿意?”
张家村众人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盯着大德,只要他敢有半丝不愿,一众武器马上往他身上招呼。
大德抬头瞄了瞄自己的妻子人选,皮肤白晢,身材虽然瘦削,但配着一双凤眼,眉梢眼角之间显出一股英气,脸孔生生好看了三分。可惜她长得虽然不错,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冰冰冷冷的,一看就知道不易相处……这跟他想像中笑意盈盈的娘子出入太大了,于是大德委屈地问:“将军,就因为我睡了这姑娘的床,我就得娶她吗?我以前睡过很多地方,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刚才不是认了,你对这小娘子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不该做的事,就是睡了她的床啊!”
“就只睡了床,没有睡她的……”薛将军把刚要出口的“人”硬生生咽回去,改用较文雅的说法维持形象。“我是说,你在夜里进了她的屋子,就只是借她的床睡了一觉?”
“对!”
“你没有把她……”
“把她怎样?”大德一脸问号。
“就是把她,咳咳。”薛将军不懂说,对一个下属点头,那下属便俯身在大德耳边说了几个字,大德立刻惊叫:“将军,我不是怪物,不吃人的!”
……全场皆默,他们开始相信大德什么都没干了,但这可跟他们的理想不符,于是张大娘决定无视事实,连珠炮发地道:
“不管你睡了没睡,跟你这壮汉孤男寡女的过了一夜,秦嫂子以后还怎么见人?她虽然是寡妇,但一直洁身自爱,平常跟汉子说话也不超过三句,更别说是……薛将军,您一定要替秦嫂子主持公道!”张大娘这架式,似乎薛将军不惩治大德,她就会扑过去亲自动手。
“张大娘,其实这位大哥也只是迷了路……”一直没说话的秦嫂子开口了,但还没说完就被张大哥打断。“秦家嫂子,你不用怕,薛将军很公正,而且治下甚严,绝对会还你一个公道,你也不用怕遭报复。”
这么些冠冕堂皇的词儿往自己身上套,薛将军知道必定要给个说法,于是他开口问:
“大德,你可愿意娶了这姑娘?”
顶着薛将军的威压与村民几欲杀人的眼光,大德只得委屈地点头。
“呼──”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
“我不嫁。”一个天雷突然炸开,众人愕然地看向一直被忽略的女主角。“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会嫁。”
大家哑了,看着她动弹不得。还是张大娘阅历足,最早清醒过来,扯开嗓子喊了句──
“秦家嫂子,难道你想殉节?!”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秦家嫂子竟是这样的一个节妇?!当众人为她的高尚情操赞叹时,张大娘没忘记大德:“既然秦嫂子想殉节,你也别再说什么了。”
“什么是殉节?”
“就是自尽以保名节。”
“什么,她要去死?!这怎么行!”大德慌了,气急败坏地朝秦明月喊。“姑娘,你别死,你嫁给我吧!”
见大德主动求娶,众人都乐了,岂料秦明月还是不肯点头,张大叔悄悄横了张大娘一眼:婆娘,你怎么没先摆平秦嫂子呢?
正自混乱,大德身边的兵丁又悄悄俯身给大德提示。那兵丁刚站直,大德就朗声道:“昨晚是我酒后乱了性,我会负责任的,我娶你娶定了!你要是怕我往后待你不好,我杨士德发誓这辈子除了姑娘再也不娶,请你看在我家九代单传的份上,千万别寻短见!”
众人再次哗然,原来昨晚真发生了事!不过这杨士德也算条汉子,敢做敢当,还押上了自家九代单传的香火!
当下所有人都劝:“秦家嫂子,你就嫁了吧。”
秦明月心中雪亮,这杨士德是怕她寻短,硬说两人有了关系,还把整个家族的希望往她身上压,想她打消主意,但问题是──
她该死的根本没要殉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