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快不慢地流逝,要是你去问秦明月,她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大门,做饭时会不小心做多了份量,甚至夜里辗转反侧的时间长了一倍有余。
可一个月过去,大德仍然杳无音讯。
是成是败,总会有个结果,可她与和儿等了又等,却未闻一字。
和儿的神情,也由本来的焦躁,转为不安,到最后是不敢问。被这种不死不活的气氛折腾苦了,和儿终究是按捺不住,悄悄跑到军营外面去等。
他在营外的栏栅处探头探脑,瞧见曾经来过家里的老巴哥和小孟在营里走动,心中一喜,兴奋地朝他们招手,他们却像见鬼般落荒而逃,转眼不见踪影。
同是一队的,他们回来了,大德叔叔却没有音讯,再加上他们见到自己却转头就跑……大德何在,答案呼之欲出。
和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秦明月一见他回来,拧着眉问:“你跑哪儿去了?”
“娘!”乍见亲人,和儿哇的一声扑到秦明月怀里大哭不止。饶是秦明月性格冷静,也被儿子吓得手忙脚乱,一把抱起他柔声问:“乖,别哭,告诉娘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虎头他们欺负你?”
和儿与虎头等小孩经常打打闹闹,好的时候比亲兄弟还亲,坏的时候互相挖苦甚至打架也是等闲事,只是和儿一向较别的小孩成熟,甚少回家跟她诉苦,这回是怎么了?
和儿没回答秦明月的话,一个迳地哭,秦明月哪曾见他哭得如此凶狠?这下再沉稳也慌了,轻拍着和儿的背,好言好语地哄他。过了一盏茶时份,和儿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吐出一句话,如天雷一道朝秦明月狠狠地劈下来:
“大德叔叔、大德叔叔死了……哇!”
这话一说完,和儿再次止不住地大哭,秦明月愣住,忘了去哄儿子,脑海里还在轰隆隆地回响着儿子那句话。
大德死了?
那个憨厚的傻大个儿,真的死了?
“你这消息在哪儿听来的?!”秦明月揽过儿子急问。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大德的妻子,这消息她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怎么现在和儿知道了,她却还被蒙在鼓里?
“我、我去了军营……”和儿抽抽噎噎地说着经过,秦明月听罢霍地站起来拉着和儿就往外走。
“这种事不能用猜的。来,我们去军营问个清楚!”
娘儿俩赶到军营外,向守营的卫兵说明来意,那两个卫兵面有难色,欲语还休。秦明月见他们如此神态,心中凉了一半,旁边和儿的眼泪又再次涌出,“大德叔叔哇……”
和儿这一哭,那两个卫兵更慌乱了,连连摆手,其其艾艾良久,其中一个终是说了句:“大德死没死,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秦明月挑眉喝问,和儿也立刻不哭了,紧盯着眼前二人。
说话的卫兵被盯得混身发毛,扔下一句“这事我也说不好,我去找他队里的人给你们说。”便朝营里奔去搬救兵,秦明月与和儿在栏栅外等着,远远见到老巴哥和小孟推撞着不肯出来,秦明月想也没想,马上大声喊:“老巴哥,小孟!”
被抓包的两人见逃不掉,畏畏缩缩地拉扯着走近来,最后是小孟不敌老巴哥的滑溜,被推到秦明月前面去。
“小孟,你们回来了?”秦明月此时脸上没半点慌乱,反是淡淡地笑着问。
被点名的小孟混身一颤,这小娘子的气势比衙门的官还厉害!
“嗯呃……”小孟低低地应了声。
“真好,大德呢?”秦明月笑意盈盈地问,这下连见惯世面的老巴哥也打了个寒颤,这小娘子杀人绝对不见血!
被秦明月这么一镇,小孟与老巴哥又开始你推我让,秦明月没耐心看他们嬉闹,双眉一皱轻斥:“有什么说不得的,快说!”
两人立正站好,互看了一眼,终是小孟屈服了。“嫂子,不是我们不说,而是我们也不知道。”
“你们跟大德是一个队的,怎么会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
小孟说了半天,秦明月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大德跟几个手下先潜到蒙国打听到了有三处地方因暴雨而出现山石崩塌,只是其中一处却甚是棘手。那是蒙军大营后方不远处的高山山脚下,守卫必比别处多,难度也较别的地方大。大德回营里想了半夜,决定由自己带着三个人往该处,其余人分往另两处地方查探。
结果,其余两队回来了,大德四人却不见人影。
“这笨蛋,总是不想拖累人,那自己就活该去死吗!?”秦明月心中知道大德用的其实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人少要探查或是逃跑都比人多方便。但一想到大德身边只有三个同伴,面对的却是蒙国十万兵将,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得淹死他的时候,就恨不得他带着千军万马。
他们这边正说着,忽然有两个村民奔来道:“军爷,那边好像躺着几个你们的人!”
所有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跟着村民奔到边界附近的一个林子,果然见到几个模样狼狈的薛家军,其中两个走路一拐一拐的,裤筒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伤。
“槌头!”小孟年轻力壮,第一个赶到,兴奋地跟归来的同袍打招呼。
“小孟,快过来帮忙。”槌头怕被追兵逮住没有休息过,又要照顾受伤的同伴,要不是骨子里那份坚持,他早就虚脱倒下了。
小孟连忙跑过去扶着伤兵,老巴哥此时也来到了,跟村民一起帮忙,秦明月带着和儿抵达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个忙碌的情形,她抚着因用力奔跑而微痛的胸口,走到槌头前面问:“大德呢?”
槌头一听,脸现哀色,秦明月的心又是一痛,和儿也咬着小牙等待结果。“大德让我们藏在草丛中,他自己去引开追兵,结果我们在约定的地方没有等到他……”想起大德决断地以自身为饵引开追兵的义举,就是槌头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也不禁双眼泛红。
和儿坐倒地上,秦明月则退了一步,抚在胸前的手死死抓着衣料,喃喃地道:“我真不该告诉他这些,都是我……”
“大德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明儿就会回来。”老巴哥虽然一贯对秦明月的过份精明有点偏见,但此时此刻还是努力安慰秦明月。
“对,说不定是迷路了。我们可以向将军提出,让几个兄弟去找人。槌头,你可以带路吧?”小孟转头问槌头,槌头却惭愧地道:“逃走的时候太急,我、我认不出来。”
“你们呢?”小孟问两名伤兵,答案令人失望。
秦明月听到要找人,便想起自己教大德的记号,忙问:“大德没有留下记号?”
“什么记号?”槌头茫然地问。
“我教……大德不是造出了一些记号,说要作队伍传递消息之用么?”
槌头和另外两人仍是一脸迷糊,倒是老巴哥开口了:“哦,你说那东西,大德有说起过,只是我们学骑马练功夫都忙不过来了,哪有空去学什么劳什子记号。”
“怪不得我大德每隔一会儿便在树上石上画画,原来是画记号。”槌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有的,有的,大德都有留下。”
“娘,我们靠这个便能寻着大德叔叔了?”和儿充满希望地问。
“最少也能找到那附近去。”秦明月已然回复冷静,“只是那套记号可不是一时三刻能学会的。”以大德异乎常人的记忆力也学了两个时辰,普通人没两天也学不会。“大德身上有吃的吗?”
“只有水囊一个。”换言之就是没有干粮。“而且我们被蒙军发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大举搜山……”槌头看向小孟,小孟脸色难看地点头道。“他们是增加了巡边的次数,我们本来以为你们都回不来了,幸好……”
那就是说,想去蒙国救人基本不用想。
“那大德叔叔怎么办?!”和儿急了,一手拉着娘的袖尾,一手摇小孟的裤筒,在他们之间团团转。
小孟没法回答,槌头不忍地别过头去,老巴哥则默默垂首。
“和儿,别问了。”秦明月黯然地抱起四处求解答的儿子。和儿挣扎着要下地,秦明月牢牢不放,最后和儿趴在母亲的肩上号啕大哭,哭声令人心酸。
虽然哭声震耳,但秦明月仍勉力动脑想着方法:“大德有跟我说过那些记号,要不我先教你们,等蒙国的边防稍为松懈,你们便可以马上过去寻人。”
“也只能这样了。”
这天起,槌头、小孟每天都来找秦明月,连老巴哥这种能躺不站的懒骨头也间中来访,秦明月门前突然多了青壮男人走动,惹得全村啧啧称奇。
“果然是‘瘦田没人耕,一耕有人争’,带着个拖油瓶都能让几个男人轮番上门来,城里人就是有门道!”
“要我说,那什么大德最惨了,才几天没来呢,谈好的娘子就招人进屋了,还一待就两三个时辰,自家儿子都往屋外赶,门都不让进。”
“何止,每次招进屋的还不止一个人呢。”
“果然寡妇就是不同啊,啧啧啧。”
寡妇的特异体质与豪放性格,就在此窃窃私语中华丽丽地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