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除了会心疼与头晕外,并没有其他问题,因此躺床上调养了两天已经回复如初了,打发那两个仆妇有多远去多远后,闲了下来。
于是,和儿跟大德遭殃了。
“娘子,还要继续背吗?我今天都背五篇了。”大德苦着脸问。
“对啊,娘,我也背三篇了。”苦着脸的和儿同问。
“背,当然得背!”秦明月拚命督促着他们学习。谁知她手里还有多少时间呢?她要用尽每时每刻,让他们把该懂的都学会,现在来不及讲解的也先背好,将来总有一天会懂的。
但两人却没有这样的逼切心思,她盯着的时候当然乖乖的,但她一背过身去,他们就互相嬉闹玩个不停,就算她强逼他们对著书本,他们就连背书也拿来玩,例如看看谁能倒着背横着背斜着背,硬是不肯正正经经背,结果半个时辰的东西变成两个时辰才能完成。
“《图国》,开始。”
“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文侯曰、曰……臣以见占隐,以往、往……”和儿挠挠头,背不下去。
“行,你今天没背好就别吃饭了。”秦明月沉着声线道,转向大德。“《料敌》,开始。”
“武侯谓吴起曰:今秦胁吾西,楚带吾南,赵冲吾北,齐临吾东……”大德记心一向好,背了小半篇,卡在“其军可败”处再也背不下去,因为后面的他光顾着玩别的,根本连看都没看。
秦明月抿了抿嘴,把书扔在他面前,“你也是,没背完不用吃了。”
结果晚上是她一个人面对一桌的饭菜,原本令人垂涎三尺的东西变得索然无味,两个没背好书的则坐在一旁看书,但仍然眉来眼去踹来踢去地偷偷玩。
秦明月心里郁闷,吃不下,筷子一丢回房去。原本还有闹的两人见状,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和儿悄声问:
“爹,娘生气了?”
“好像是。”
和儿的眼珠一转,落到桌上的饭菜上。“那我们能吃吗?”
“好像……不太好吧?”大德一向是奉公守法的乖相公。
“但我饿。”和儿摸着小肚子,可怜兮兮地道。
“这样。”大德挠挠头,“你去吃一点吧。”
和儿如获大卸,奔过去吃了几口,招呼大德道:“爹,你也一起吃吧。”
大德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娘子为何这么着紧他们学习,但娘子肯定是为他们好的,既然娘子说没背完不能吃饭,那他就一定会背好才吃。
和儿见状,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确实没趣,没吃两口又走回来捡起书继续背。秦明月隔了一会又走出来,抽问了几题,两人基本回答正确,脸色稍霁,却站起来把菜都收了,和儿一看急得不得了,冲口而出道:
“娘,爹还没吃呢!”
秦明月手一顿,转过来打量了和儿几眼,和儿顿时觉得后颈发凉。
“这么说,你是吃过了?”这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我,呃……”
“那你不用吃了,坐着继续背书,就背《治兵》吧,没背完不许睡。”秦明月悠悠地吩咐完,无视和儿风中凌乱的表情,笑盈盈地对大德道:“相公,我先去把菜热了,回头咱俩一起吃。”
结果,大德高高兴兴地跟秦明月共晋了一顿丰富的晚膳,至于和儿……他也跟吴子渡过了个幽怨的晚上。
如此这般折腾了整整七天,和儿跟大德都背了好几本书,虽然肚子里的学问增加了,但被逼背书的两人皆苦不堪言。大德还好,他休假来屋子的时间不多,但和儿天天对着秦明月,简直比死更难受。
“娘,我背不了,我再背就要吐了!”和儿看着面前叠如小山的书本,口里泛酸,胃里发胀。
“那你去吐了,回来继续背。”秦明月眼都没抬,右手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
“娘,不带这样的!”和儿伏在桌上像抽搐般扭动,“我不背了!”
“不背也得背。”
“娘,以前一天一篇已经很多了,现在差不多一天一本,这根本不可能啊!”和儿小脸皱成一团,泪眼汪汪地控诉。“而且现在为了背书,都不能上私塾,也不能出去玩,我已经很久没见着虎头和狗子了!”
“读书是正经事,少玩几天有什么问题?”
“娘,我这几天连睡觉都睡不好,背不了书又不能吃饭,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要是你能把书背好了,自然能睡能吃。”秦明月抿了抿嘴,觉得也不好逼和儿太紧,便放柔了声线。“最多我今晚多给你做两只鸡蛋,嗯?”
和儿这阵子被大德宠野了性子,忘了见好就收的道理,竟然反问秦明月:“娘,要不我给你两只鸡蛋,你让我出去玩?”
他说完才发现眼前的是秦明月,不是大德,惊得立刻捂着自己的嘴,但已经太迟了。秦明月脸色蓦地沉下来,冷冷地道:
“怎么,不稀罕娘给的鸡蛋是不是?”
“娘,我不是……”
“哼,长大了,连娘都不放在眼内了。”
“娘,我没有!”和儿说好说歹,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秦明月的怒气,他要背的书也上升到两本。
本来这事也就此揭过了,但和儿千不该万不该,在虎头和狗子摸到他后院的时候,偷偷跟他们接头,还大吐苦水:
“娘不让我出去玩。”
“怎么你娘这么横,我娘随我爱怎么玩都可以啊!”虎头搔搔头,不解。
“我也不知道,娘最近像疯了一样要我爹和我背书,连觉也不许睡,饭也不许吃,我快被逼死了。”
“哇,你这个是后娘吗?我娘说后娘就是这样的,会虐待孩子,不给饭不让睡,甚至把孩子煮来吃!”狗子把他娘平日唬他的话翻出来,加油添醋说了一堆,唬得两个玩伴一愣一愣的,虎头甚至脱口而出道:“我看像!和儿不是说她想逼死他么?”
和儿还没来得及搭话,后院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长长的黑影落在三人的头上,虎头跟狗子吓得马上落跑,可怜和儿无处可逃,只得抖颤着唤:
“娘……”
“原来我虐待你?不让睡不让吃?”秦明月压着胸膛大口喘着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但怎么都不成功。
她带着和儿逃了六年,途中试过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又试过以身为饵引开追兵,更试过以手化雪取水,甚至为了他的离家出走亲到蒙国追寻,为的不就是保他平安?现在他竟然说她要逼死他?秦明月真是心都碎了。
她私自叛离宰相府,冒着五马分尸的大险把和儿带离京城,流离失所四处飘泊,为的难道不是他吗?他现在竟然这么说?!
她难道就想逼他背书吗?!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母子,她宁愿他一辈子都不认识一个字,每天的烦恼只是该犁多大的田,该撒多少的种,而不是对着《孙子》《吴子》这些东西,但她该死的不可以啊!胡世昌已经来到了雁谷,要是他发现当年关家还有和儿这一血脉在,说不定就会把和儿献给荔帝以表忠心。
她苦苦思索了几天,心中已想好该如何保住和儿,现在逼他背书也是为将来打算,可他如今竟然说她是想逼死他?
“娘,你别生气,别生气……”和儿听见秦明月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吓得慌了,扑上去想搂住她,她却一把甩开他,冷冷地道:
“别过来,我会害死你的。”
“不会的,娘对我最好了!真的!”和儿急得直跳,但秦明月却奔到屋子里抄起所有书,回到后院砰呯啪啪摔了一地,然后拿起烛台微笑着道:“你不爱背是吧,那就别背了,以后都别背了。”
“娘,不要!”
秦明月手一放,烛台掉到书上,炙热的火焰腾腾而起,转眼所有书都被焰红的烈焰吞噬。和儿见秦明月一直珍爱的书本瞬间化为乌有,硕大的泪珠不禁滚滚而下,秦明月却视而不见,反而温柔一笑,轻轻地对他说: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逼你了,反正我只是个后娘,不是吗?”
她的确,只是一个后娘。
说罢,秦明月不再管犹在饮泣的和儿,独自往屋外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