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相亲记
811800000010

第10章

第十章 夜了……又破晓、时间的公正以及不可逆性、唱片的mastering(后期制作)

“坐。”男子说。周围并无椅子。

嘴角生起一层粗糙的皮屑,显得几分干涩,只有走近方能看清这些细部的特征。可能酒喝多了。尚海“坐”到男子的左前方,放下自己的杯子,杯里装着不含酒精的凉水,清得足以见底。看到一枚挂钟,挂在男子后方的墙壁中央:10点10分,但很明显指针已然停止。不碍事,因为约摸即是这样的时间,或者时间在此并无实质的意义可言。不妨弃置。海浪嬉戏的声音。极轻。轻到怀疑自己的听觉,是否出了偏差。声音是从心底传送而来,并非别处。然后尚海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凉水。KR一曲唱毕。

“要点喝的?”男子看出杯里仅是凉水,“tequila,或者?”

“不了,谢谢。已经喝了很多。来这儿之前。”

“总得喝些什么……”

这种交谈打从很久前已开启了话匣,正如夏的气息,总以不经意的某一种方式,轻声降临左右。尚海望向男子熟悉的脸庞,她想悄悄跟他说上些话的,这也是在男子招手之后,她很快便决定“坐”去那边的原因之一。这种决断仅用了一秒时间,抑或根本不应称其为时间。真相藏进理性的思考背后,纳入条件反射或许更恰当。诚然若要细分,很大程度上此原因归咎于男子的长相。倘若男子丧失“父亲”的长相──即是说他长得不像“父亲”,这种看似体面的逻辑必将失去意义,变得一文不值。其中蕴含着一种必然因子。

男子看了看手表。他是戴着表的。确实表上显示的时间即是10点10分,“左前方”略可瞥见一眼。“就从时间讲起?”男子摘下手表放到桌上,“可有这样的经历,某些时候表上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像是──某种失真的体验?”

“多少有的,比如考试。考不出来的时候。还有开会,很多啦……手表停了。”

“不是那样的方式。”男子好歹笑了。笑的样貌算不上极有魅力,当然决计难看是轮不上的。笑的刹那能够清楚分辨男子和“父亲”:迥然不同的个体,全无相通之处。但是笑容很快收拾了起来,回复之前一模一样的长相。仅此一处可以追溯差异,快门打开后又再度锁起。“你是希望它能过得慢些,或者至少没有逆反的情绪,”男子想了想说,“什么事也没干的情形之下,时间过得很慢。”

“什么事也没干……即是打发时间?打发时间一般是过不快的。”

“也不尽是打发时间……”男子执意要点喝的,边喝边聊,遂把扎着头巾的妇人叫来:“一杯tequila;给这孩子一杯‘蓝色月亮’(一种鸡尾酒)。”不再过问尚海要不要喝酒。

“我不能喝太多,”尚海未加拒绝,“再说今晚已经喝了不少。”

“来这儿之前。”

“没错。”

海浪嬉戏的声音愈加强烈,确信这次不是由心底发出。无疑来自真实海浪的声音。决堤涌溢。“时间这样东西,不可理喻……”男子抽出一根细长的烟来,烟嘴朝下轻轻敲打台面。蓝色外壳的烟盒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起随时会吹走。里边应该所剩无几。烟。仅是凭着直觉如此认为。落魄男人的烟盒永远只剩三、四根烟,先入为主的印象。正如富豪抽食雪茄,基本同样的道理。已经不再那么热腾腾了,刚进来的时候是有点儿热的,因为外头凉快。尚海的“月亮”端到她的面前,几种漂亮的颜色掺在一起。“你是男孩的朋友?”妇人指了指台上,“你们一起来的,这杯赠你品饮。”

“谢谢,”难免出乎意料,“怎么……好意思的……”酒的表面浮着一层蓝色,蓝色下方是块透明的隔层;一簇赤色棉絮状沉淀物自上而下穿过隔层,坠入杯的底端。几种色泽混杂交错,又似未经融合;杯口竖嵌着一颗粉红的樱桃,看似娇艳欲滴。另有橙的香味伴于左右。

“别喝太急,这东西后劲足得厉害……”

“颜色却是好看……”

KR没再接着唱下一曲,只是依靠乐器发出一些低鸣的声音,犹如唱片中歌与歌之间间隔的几秒,借由弦乐填补。当然是要后制精良的唱片方可及此,有时技术以外更需一种意象的把握。似断未断,情愫绵绵。

“时间存在的价值在于它的公正以及不可逆性,”话题兜转回来,“然而事实是否决然如此?倒也未必。可有心情听我细细道来?”

尚海点头。

“……还在工作?”男子突然发问。

尚海嫣然一笑。

“几十年前我也还在工作。那是几十年前,具体多久自己也说不上来。不是脑子不好。时间这样东西,没个精确的概念。”

尚海把玩起烟盒来。

“起初我在一家学校打杂,当管理员。学校的男宿。叫‘代代木高级寄宿中学’,名字倒是记得牢牢靠靠。”男子终于点起手里的烟来。“管理员吧,不算什么大有出息的行当,被人瞧不起的,就连乳臭未干的小鬼也不把我当回事来看待,管我叫‘おじさん’(老伯)。我那时顶多就三十出头,记不清了,怎么说也不是‘おじさん’吧……没礼貌的小鬼。倒是不一定要管什么宿舍,家境当时还算富裕,不至于要干那卑微的活儿。总还过得去的。

“……不过我这人吧,正儿八经的事也做不成型,像是读行情呀、捞佣金那些。这点固然极有自知之明。反而管理员那角色挺合我的胃口,无需动什么脑子,任谁皆可胜任,只消是一个活人。在‘代代木’干了三年多点,说长不长,说短自也不短。看管肆意妄为的高中生可不如想象那般轻松,叛逆期的小鬼古灵精怪,时而给你惹事生非,闹些麻烦出来。我在那里的工作每天即是清点人数,到了点儿熄灯,千篇一律的模式。有时不守规矩的小鬼带上女孩回来,说到这个顶顶叫人头疼!小鬼想出的点子杂乱无章,还会串通起来:他们先派人把熔丝弄断,接着一团漆黑;趁着我去喊来电工的片刻,带着女孩的小鬼偷偷潜入,女孩跟着一起躲进了房里。

“有个叫‘森’的家伙最为狡黠,十足坏蛋一个!我时而想我们的教育到底走错了哪步,教出那样的家伙是何缘由?那个小鬼头呀──现在活着也有四十几了……干过好多不堪言状的坏事!我的故事亦得由他讲起。”

妇人拿了几片柠檬摆到桌上,在跟尚海四目接触的瞬间,她拿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同时眼角余光瞟向一边,男子“坐”着的位置。“我知道啦!”尚海挤了个眼神。男子埋头沉浸于自己的故事,对于两人的举动丝毫未觉。

“那晚阿森骑了辆摩托过来,直接骑到我的管理室门前。这小鬼头之前也经常胡来,不过样貌堂堂骑摩托倒是头一回见着,委实挺帅气的。那样子当真帅气十足,属于女孩见了即刻要迷倒的一种类型。不用多说。要是小鬼的底细全然不知,准会以为富家公子或是明星来了,当时即是这般离谱的感觉。那小鬼干过好多的坏事,顽劣成性,听说还把人的……搞大过!不过仅是听说,也没着实的根据;但他确实干过好多坏事,那晚又是准备去干什么来着。

“我说:‘阿森,你搞什么鬼?快把车子停到弄堂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其实何至于会丢人现眼?小鬼那天帅气得无可收拾!我要当时硬把他给留下,或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了他的坐骑──自然鲜有可能那么做啦,结果也许会是另一番天地,全然不同的境况。不过谁能料准?世上说不准的事可多了,我也只是个管理宿舍的‘おじさん’,实在微不足道。

“阿森一副火急燎燎的模样,头盔也没摘便朝我冲来,我想小鬼定是性子又发了,不知他会干出怎样的事来。说实话吧,当时有点儿害怕,一来小鬼虽还只是个学生,个头却有1米80不止,比起我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魁梧多了,不在一个档次;二来名义上我虽是个监管,私底下却少跟小鬼们接触,很多事情一眼睁一眼闭,得过且过拉倒。像是女孩躲进男宿厮混,其实小鬼说穿了没什么胆子!阿森倒是敢做那档子事的,但他不把女孩带回宿舍;其余那些小鬼,顶多也就搂搂抱抱,抱完一走了之,当时讲来整体风气还算挺收敛的。我的做法也许偏激了一点,但是小鬼不仁在先派人剪断了熔丝,我也仅是‘顺着他们的心意’将计就计。作为管理员吧,管辖区内的电路出了故障,暂时离开岗位找人修理,无可指摘的做法,谁也说不上半句指责的话来;至于找人的间隙宿舍发生哪些变故,我也只能当作充耳不闻:我又不是通晓四面八方的超能力者。我这念头或许是不负责任,但谁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尚海摇了摇头。

“阿森朝我冲来,老实说他心急万分的样子还挺正经,是我见过他最正经的模样,好似哪个重要的人物赶去开会那般,正气凛然的架势。正气凛然用在他的身上绝然讽刺,只是一时生出的念头而已。假如阿森死了──我是说假如,我所看见他的最后的镜头,竟是作为‘重要的人物赶去开会’的阿森,如此是否我该感到欣慰?至少欣慰一点。小鬼有出息了。”

尚海点了点头。

“‘喂,おじさん!’一开口‘重要’的形象顿时减弱几分,‘给我纸和笔,快!’小鬼冲我大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抓起写字台上放着的便条扯下一张,嚓嚓嚓嚓,写了一串数字。‘ね,おじさん,四点!假如四点还没见我回来,就打这个电话通知对方!只要告知一句‘没有回来’,挂掉即可,千万记住,わかだ?(明白了吗?)’说完‘啪’的一下,便条重重摁在了桌子正中。‘ちょっと待って!(等等啊!)’我想叫住小鬼问个清楚,谁料他已跨上摩托,‘啾’的一声飞得无影无踪了。

“若在往常我定把它当成一场儿戏,便条直接扔了,扔进废纸篓里。这群小鬼捉弄老师的前科不是没有,早就耳闻目睹;再说我没义务因为小鬼的一句话便傻呵呵地等到四点,这是职责以外、没人理睬的事儿。记得当时正值寒假前夕,学校其实已经关了门的,很多学生回家去了,楼里空空荡荡。我们教职员工非得等到正式放假──即是寒假正式开始的那天──才能撤离岗位。上头硬性的规定,不得违抗。说是以防万一,其实哪有‘万一’?小鬼听到不用再来上课,巴不得能早点赶回家去,除了少数因为特殊关系得留几天的,其余全已打道回府、不再来学校了。阿森便是‘少数’的几分之一,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要补考──那些正当的理由;补考学生的名单我手头有,校方特地关照:‘这些补考的学生请多多照顾,晚上适当顺延熄灯的时间!’……我可没见阿森的名字印在名单上。”

“即是说他并非为了补考,而是别的原因──”尚海斜着脑袋。

“そうです。”(正是。)

台上KR唱起了新的曲子。曲与曲的间隔竟然长达十几分钟,多少叫人有些不可思议。法国有位名叫CAMILLE的歌手,录唱片时爱玩这套近乎无聊的把戏:最后一支曲子唱完之后,故意留几分钟空白的段落,唱片仍在兜转,但是没有声音;等到你已“放弃”不再听它,它又“活转”过来,冷不防地冒出一句独白,说的什么自也听不太清楚。空白的段落倒也并非完全不见声音:人声肯定是没的,伴奏也停止了,不过有些类似弦乐的啼鸣,嗡嗡作响,细细听来略有扰攘的错觉。到了《Le Fil》专辑推出的时候,这种“留白”之势到达了巅峰:若是买的美洲版的CD,可以听到最后一曲歌声结束的时候,约有26分15秒的空白间隙,最后来上一句叽里咕噜──听不明白的东西,唱片便放完了。标新立异的风格。

“我在写字台前呆坐了良久,本来那晚留了工作要做的,虽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填写考勤之类的无聊事儿……阿森说他要是四点还不回,就打纸上的电话通知对方。对方是谁?さっぱり分からない!(完全没有头绪!) 潜意识里,这只号码藏着不好的迹象,一种征兆。我的预感。我把便条压到电话机下,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想着要是(阿森四点)真没回来,是否该照我们的约定打那电话通知对方?──ちょっと待って,什么时候我们有过‘约定’了?!……脑子一团糊涂。

“要是阿森真没如时回来,我且照着号码打一通电话,天哪!对方怎么个称呼我也不知。‘没有回来。’简简单单说上一句,随后挂断电话,没礼貌;‘こんばんは(晚上好),我是阿森的宿管。’ちょっと待って,‘こんばんは’,これ……(意为凌晨四点道晚上好有些不合情理);‘あ、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啊,早上好!)’‘おはよう’なんでよ……(早上好你个头啊……);思来想去怎么说都显得怪模怪样,好似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不妥不妥,绝不靠谱!这么想着感觉冷飕飕的,温度疾速下降,赶紧找了一件大衣裹在身上,拉链拉到喉咙。当时可是冬天,冷得瑟瑟发抖,开了暖气丝毫不管用,一堆破铜烂铁……现在说这事有些不合时宜吧?”

尚海莞尔一笑。

CAMILLE没准是个疯子。

“说也奇怪,遇到平时早给忘得九霄云外的事情,那天偏偏死活记了个结实!捱到九点过半,我去照看那些补考的孩子──并非非去不可,去了也仅说些‘早点睡呀,不要弄得太晚!’或是‘頑張って下さい!(加油!)’之类的套话,全无半点用途;但是一来管理室里实在冷得要命,二来呆在里头不时记起阿森的嘱托,阴魂不散,就连正常的工作也没法着手;我便想着出去走走也罢,活络几下筋骨,再说走廊靠近澡堂的位置很是暖和,到那儿磨蹭一阵,取取暖也了得。

“我从抽屉找出电筒,装上两节电池,走的时候看了精确的时间──9点35分。我从底楼出发──管理室在底楼,经由楼梯上到二楼──这么说来好似探险的气氛。二楼冷冷清清,名单上没显示补考的学生,我又接着踏上三楼的楼梯。到了三楼依旧清冷无比,走廊静得不闻半点声响。告诉你个十分荒唐的事,那晚竟没遇上一个像模像样的人影!一个人也没有。”

男子又再点起一根烟来,夹于指间。这下烟盒应该几近掏空了。烟。他不抽烟,只是任其燃烧;可能偶尔抽上几口,却又微不足道。烟灰凝成一管笔直的形状,崩裂,散落。吹进风里。消失不见了。

“光线倒是有的,房门底下隐约透出了灯光;我朝光亮的地方悄悄走去,不知为何周围的景致无法带来属于真实的触感,恍若隔世一般。我轻轻地敲门,没人给予回应,果如所料补考的学生不在房间里,灯是虚无的摆设。推门而入,见到写字台上堆放着课本,有些摊开,有些合拢……我当时想这群调皮的小鬼又贪玩了,准是溜去了哪里;再过几天就要补考,也不安下心来好好念书。”

男子喝光tequila,招手又叫了一杯。

“我从三楼返回底楼,经过二楼的时候晃了一圈,点了烟在二楼澡堂的门前抽了两口,”弹了几下烟灰继续说道,“按照明文规定不让抽烟,可是规定那种玩意谁睬它呢!有些小鬼偶尔偷偷也抽,加上当时二楼人去楼空,学生全回家了,正大光明抽上一支烟可百分百地不足挂齿。吞云吐雾之后,打开电筒查看澡堂的设施,未觉异样,于是下楼回到管理室里。

“回去之后,最先并未察觉有何异样:写字台仍摆在相同的位置,毫厘不差;暖气开着,依旧不愠不火;单人床在写字台的左侧,床上盖着被子……丝毫没有值得起疑的地方,完好如初。既无窃贼闯入的蛛丝马迹,屋里堆放的东西也没少一件,却总觉得哪里对不上号,说又说不上来。无意间留意到墙上的挂钟──已是回屋过了一炷香后,离奇的事情即在那时发生:‘9点45分’!我离开的时间刚才讲过:9点35分;上上下下兜了一圈来回、其间抽了一支烟的工夫,这些加在一起;回到管理室后又坐了一会儿,消磨不少时间──忽略不计好了;怎么说也不止十分钟吧?又再对了手表,同样9点45分没差!怎么可能?定是出了问题!

“我又拿起电筒跨门而出,上上下下重又兜了一圈。这次较为心急,步子加快了不少。我按原路上到三楼的走廊,来到透出灯光的房间门前。立定,敲门,无人回应,推门而入;这次顺手挪了挪桌上的台灯。完成之后折返──像是短道接力,途经二楼的时候点一支烟,抽完烟后打开电筒查看澡堂的设施;全部过完一遍返回底楼,踏入门槛的瞬间按下秒表──哪有秒表来着!”

男子掐灭烟蒂,投进烟灰缸里。

“……回到管理室后紧接着看钟,这次更为离谱:‘9点49分’!诚然我是加快了步子去的,路线也已熟知,就像赛跑的沿途有人指示,方向不必顾虑,一心跑步即可;但是怎么着也──光是抽根烟的工夫就得五分钟吧!还真邪门。休息了一会儿我又再度出发……那晚前前后后重复跑了不下十次,全是相似的结果;十次跑完索性留在澡堂,慢慢抽完剩下的大半盒烟。不去想了,想也没用。这种经历与其说是骇人,不如说是匪夷所思的梦境!我在澡堂坐着的时间里头,居然大彻大悟看破了人生!具体感受没法诉诸言语,也没人会相信三十出头的宿舍员工,一个晚上呆在澡堂抽了一大盒烟──接着看破了人生!然而心里明白:破了就是破了。那个漫长的夜晚美妙极了!烟也好,看破人生也罢;美妙的夜晚……如同梦境一般的世外桃源……破了……”

尚海喝光杯里的“蓝色月亮”。

“待到反应过来──那样的梦境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边映出一道金色的彩霞,我才获知自己的梦已结束。一场荒唐的美梦,呆在男宿澡堂度过的旅行……时间重又复苏。什么都没留下。破了的东西仍在继续。一切如常进行。回到管理室时天已亮起,打开窗子呼吸了几口空气;泡了一壶热茶,叫做‘睡意’的玩意不翼而飞。坐在写字台前忖思片刻,尚未填写的考勤,往后生活的打算,一件东西忽然映入了眼帘!”

“四点早已过了?”

“早已过了。”

“阿森没有回来。”

两人的交谈至此戛然而止,或许称不上交谈,只是一方的倾诉。KR唱完最后的一支曲子,今晚乐队的表演告一段落。乐器声也划上句点,不再发出低鸣。CAMILLE的唱片转到了尽头。男子“起身”收起桌上的烟盒,钟的指针停在10点10分。一切展露地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虚浮。远处海面碧波荡漾的痕迹。渔船靠岸阵阵传来的吆喊。下起雨来。雨水滂沱四溅。

“那个电话──”尚海望着三三两两的渔人。

“是个空号。”男子不假思索。雨水很快像被蒸发了一样,或是穿越了时空隧道那般,杳无踪影。天气总是一下炎热了起来,没来由地炙烤岸边的生灵。节气转换的当下,无法想象先前的季节是如何挺过的。时令的迁变往往仅一瞬间,不容揣度衡量。一场瓢泼大雨匆匆过后,夏季突如而至。尚海凝视远方深邃的海面,一丝莫名的孤独油然而起。空气湿漉漉的。午夜时分的光景。

“坐。”男子说。

周围并无椅子。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