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做事好走极端。产生这个想法是从买裤子开始的。
我习惯了穿筒式牛仔裤，以为除了穿着上显得随便以外，那式样也比较适合于我的年龄和爱好。去年我因为原有的裤子已经破损，便想到要上街再去买一条。然而，跑遍了城里的服装店，根本就见不着我所需要的裤子，满世界全挂着大裤裆瘦裤脚的“老板裤”，而且不独是牛仔裤系列，西裤、便裤也全成了这一个摸样。便觉着奇怪，人们这是怎么了，说流行什么玩意儿，便要根本上否定其他一切，并不去考虑环境、条件、对象等诸多客观因素。
这仅是普通人们消费方面的走极端，更了不得的还是社会领域里的走极端。大跃进，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极端年代。但这太多的极端，并没有唤醒我们对于极端之危害性的认识，商品经济观念初次冒出时，社会上曾一度出现了“公司热”、“官倒热”，终于热得社会显出紊乱了，便又开始了清理整顿公司、惩治官商官倒。倘说人们真的不能意识到诸如此类走极端给我们的教训，似乎也欠妥当。领导讲话、新闻传媒、大众舆论不都在提醒着我们：要防止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吗。可时间不长，市场经济还没等到确立，各类的公司倒官商权贾突然间就林立于中国的贫瘠的土地上的。那极端的情景，真让人一时醒不过神来。与此相仿的还有公款吃喝风（提起这桩事，就会让人觉着脸上发烧）。前几次的反复不说了，最为有趣的是这一次。去年底，中央曾明令严禁公款吃请送礼，各地也真还当回事地检查处理了一下，大吃大喝霎时便变为不吃不喝了。可还没等这不吃不喝让人们心理上感觉到自然呢，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大家都这么认为，吾不知所已然也），公款吃喝风，又一次现出了令人无法抵挡的肆虐。
中国人是善良的，这极端，那极端，大家也只是说说而已，即使因走极端而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他也会默然处之。但这也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的国家之所以长期以来总会出现走极端的现象，之所以走极端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沉痛教训而又不能使我们从根本上认识它防止它，恰是因为我们许多的人缺乏独立思考的清醒头脑，缺乏自行其事的果断能力。我们太容易随“潮流”，太容易受迷惑而人云亦云。吾以为，欲要使中国的事情正常起来，从今以后不再出现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现象，便须使中国的大众人人都具有一个明明白白清清爽爽善于独立思考的脑袋。
“心想事成”
新年前后，收到了几张贺年卡，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个祝愿给我——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多么美好的祝愿呢。然而到底只是一个祝愿——礼貌性的却根本不能兑现的祝愿。
我的心想过些什么事呢？我曾想，多收人几元钱，能多买到几本书。这想头至今没有成，今日里我依然还这么地痴想着。我曾想，我的工作环境能使我充分自由地发展，不为人役使，不被人左右。这想头，今日里我已将它扼杀，因为它如同是白日梦一般的不现实，我今生注定要委屈自己而成就更伟大的“事业”。我曾想，人人都能尽职尽责地履行他的责任，社会的运转处于健康、文明、法制、有序的状况，可每日里的所见所闻又使我明白，这想头，无疑又超出了我这凡人之心所能承受的能力之外。我还曾经想过，把尊敬的各位领导臀下的一辆辆小车变成华夏大地上的一座座漂亮校园，那无知的孩子们便可以幸福地度过他们的童年。这想头，自然也有了杞人忧天之虞。
“心想事成”，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情。凭了我辈，凭了我们一无所有的精瘦身子，甭说是心想，即便是埋着脑袋拼了命地争取，那“事”，也终究是成不了的。我终于意识到了，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并由不得别人为你去“心想”，他心想你之事成，你之事就不能成。想一想，用你的心去想一想，就知道我说的不是诳语。
有时又想，人，何必要有一个会想事的心呢。没有了心，不去想那许多的烦心之事，我们或者会生活得稍微轻松一些。
1993.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