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喊着往里走去。吴语尽力往里屋挤进去看，里面看上去更加光线昏暗了，几乎看不清东西。李睿也想过去，但吴语给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便佯装低头研究展架上的布料。
“等会儿，我先去问下。我这样儿比较像玩儿cos的，你就太……书卷气？”吴语小声地阻拦着，并尽量找中性点的词评价李睿的相貌。他弓着身子，在一堆布头和珠片里穿过去，顺着中年妇女的喊叫往里走。瓷砖的地板很滑，吴语后悔没穿一双好点儿的鞋来。
里屋似乎有个身影动了一下。吴语这才发现，里面并不是毫无光亮，只是被人的背挡住了而已。那人似乎趴在写字台上，一盏工作用的台灯照亮了桌面的一小块白纸，纸上依稀看得到些马克笔涂抹的设计草图。听到人走过来，那身影又动了下。
“我先去前面收拾店面了啊，小维你谈完了帮我关上门儿。”中年妇女见有了动静，先行走开了。
“你好。我姓吴，怎么称呼？”吴语不怕黑。在台灯下，他的头发染了些许白色的光亮，确实有点儿不一样的气质。
“叫我ID就行，维达尔。”身影站起来，让吴语看清了轮廓。
那是个少年，个子很高，但一只手撑着工作椅的靠背。里屋气温比较高，少年的裤管有一只卷起来，另一只却完全放下去，那里空空荡荡。
少年熟练地扶着椅子往前跳了两下，取过靠在桌角的一副拐杖，往前挪动了几步。他的动作看不出一点点艰难，好像缺掉的那条腿根本就没有存在，拐杖才是他躯体上本应存在的一部分。他从阴影里一跳一跳地走出来，眼神里却并没有一丝阴影，只有通透坦然。根据吴语的经验，这个少年就是个单纯的匠人，和网店生意打理并没有太大关系。
“维达尔是你网上的名字吧？”吴语又开始没话找话。但在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丝熟悉。少年看到了他的迟疑，微笑着解释：
“我比较喜欢神话故事，随手取的。”
“店里假发的业务都是你在做？”
“对。我二姨负责做衣服，她早些年在服装厂做事，打版内行。”少年自信地介绍着业务，“做假发的话，能接的单子我都会接，有些会外包给朋友，但是每一顶绝对都按照客户要求来完成。”
“长款的高温丝，开个价？非常顺滑而且又有光泽的。”吴语摆出生意人砍价的表情，尽可能地让少年相信自己的动机，补充道，“我开的书店也卖漫展的票，这单做得满意下次帮你拉拉生意？”
“不用了吧。”少年笑得更自信了，“我这边网店的单子已经非常可观了。”
“那可不！质量杠杠的！”吴语附和，“学生都喜欢！今天艺术节那假发真是大出风头啊！”他把“大出风头”咬得很重。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职业地笑着。吴语赶忙又补上一句：
“看来你这材料比别家实在？”
“我们有些进货渠道比较放心，追求品质而已——”少年还没说完，眼光已经望向外间的人影。吴语发现，他的神情已经收敛了本属于生意人的热情，转而弥漫着一股敌意。
“外面是谁？”少年几乎是在质问。
“啊？一个朋友……”吴语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不对……”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趁着这当口，吴语向外走了两步，方便随时拔腿就跑。李睿应该还在外间看着cos布料，如果真出了事，及时跑出去，二比一的胜算还不错。毕竟在什么生物都有可能出现的历城，吴语永远没办法判断出对方是敌是友。
“有啥问题？我在区中门口卖书，你要是不放心——”吴语试图用自己的店面当掩护，“可以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个死宅开的书店哪？”
“和你无关……”少年还没说完，已经抢先一步从狭长的过道里挤出来。他在空气中轻轻一嗅，没有说什么。拐杖在地板砖上响起急促的“哒哒”声。他几乎就是个手足俱在的健全人了，因为吴语根本赶不上那种速度。
少年已经来到了李睿的面前，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好。
“芬里尔？”他像是在打招呼。
“不是我。”李睿没理他。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了真正与高大身形相衬的声音。在吴语听来，那是一种怒吼。很快，少年的暴躁得到了充分体现，他想上前厮打，但城管一直都没准备理他。
“李睿你倒是还手啊！”吴语有点着急。
“公务员要是打架就太low了。”李睿还想开玩笑，肚子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头。他就这么被打来打去，让吴语都快不忍心看了。
“别再装了，狼的气息那么浓烈，不是芬里尔难道还有其他的巨型魔物么？”少年一口咬定这个名字。
“哎哎哎，说什么呢！谁是芬里尔！”吴语想上去劝架，但是那个网名叫维达尔的少年此时却并没有放手的意识。他的一支拐杖死死地抵着城管的下巴，眼里莫名地要冒出火来。
“这位，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城管还是不慌不忙。
吴语的脑子有点儿乱。维达尔，维达尔，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呢？他想用手机查查典故，但握在手心里的只有那只战无不胜的诺基亚。
少年的力气一定很大。他已经把李睿掀翻在了地上，后者想要爬起来，拐杖依旧横亘在胸前，完全没法动弹。仅存的一条腿成了少年的又一武器，膝盖对着城管的鼻子就是一击。
“你是在寻仇呢？”即使看上去非常狼狈，小城管依旧没有太慌张。刚才那一击让他的鼻子有点发酸，还好没流鼻血。吴语不知道这算不算狼人的特性。
但是现在，这位狼人显然无法变身。
维达尔，狼人……两个代号在他闹哄哄的思维里打转。又突然清晰起来。那是他前一天在北欧神话里看的一段，凶暴残忍的狼吞掉了奥丁，他的儿子报仇撕开了狼口——
森林与和平？那是与狼恶战的神的职位！
眼前这个少年，也许根本就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超自然生物，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神”。见识过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神”的存在依旧是个空白。吴语之前没有见识过他们的力量，但他们一定不会在需要的时候太压制自己的力量。
难怪李城管一开始就不想还手。遇上了这种闹误会的家伙，还想折腾简直就是加速宣告生命终结。
不过在吴语看来，北欧神话是个充满了蛇精病的世界。至少他觉得里面的神祗做事儿都特别缺少逻辑。这少年简直就是喜怒无常，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心就在屠狼中，才没闲工夫去分辨这是不是自己找准的对象。历城本来就没听说过有多少狼人，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一只，冲动也能把神变成恶魔。
那么自己这更加没战斗力的人类能干点儿啥？叫个更暴躁的家伙来？还是先采取点儿行动？
手上只有一只诺基亚，同样是变态到极点的北欧品质，值得信赖。
他打定了注意，本来准备拨通召唤片儿警电话的手指头摁上了挂断键，同时准确地让手机飞了出去，正好砸在少年的头上。
“你竟然敢打我？”
“放开手呗，这头狼不是北欧血统的。”吴语试探着喊，“下一句千万别是‘我爸爸都没有打过我’啊！”
这半吊子话看来有效，少年很快放下了准备继续袭击的腿：
“我的感觉从来不撒谎。”
“好吧，就算他祖先有点儿那啥血统，也没我这诺基亚纯正不是。而且我觉得啊——”吴语拉长腔调，“小兄弟哎，你也没必要一心寻仇，还堂而皇之地拿真实身份当ID开网店吧？”
“我和他的私怨，你插手干什么？”少年有点不服气地问。
“小兄弟哎——停停停——你就不想想打坏了人家咋办？”吴语劝了两句，又试着问道，“要不然我去找人举报一下，就说你给人类卖了那群矮人家的违禁品咋样？”
少年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但是依旧嘴硬着：
“我得给这头狼套上锁链！”
他从另一把拐杖里抽出一截锁链的头，死死盯着还被拐杖压在地上的李睿。
“你要抓便来抓就是了，我不觉得理亏。”李睿突然开始笑起来，吴语知道这是贯口活的前兆了，“如果追踪咬伤我的那位狼人血统当然可以追溯到北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一定听说过龙生龙凤生凤可那是基于遗传的而狼人经研究更倾向于一种恶性感染所以你是想将感染者也算作分支还是继续用你的特色对我展开惨无人道的攻击当然你的胜算比较大但是治标不治本是否可以满足你的心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利于物种的平衡——”
他的嗡嗡嗡还没有结束，店门突然以一种熟悉的方式垮了——
森林与和平cosplay店门，毁于红色高跟鞋的一记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