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依旧站在他们面前，顶着鳄鱼的脑袋，有着狮子的利爪。
鳞片在它的脑袋和脖子上压得密密麻麻，成为一件无法穿透的铠甲。吴语记得，动物世界里提到野兽打架，都是拿爪与牙对抗，先撕碎对方的脖颈就是胜者。但在这只怪兽的面前，咬断脖子的可能性被大大降低了，何况还有鬃毛形成了更加蓬松的屏障。
而它的威胁，却是双重的。
它的爪子向上一抬，一边拼命吞着幽灵的手臂往里咽，一边用打量食物的本能审视着每一个妄图击败它的生物。同样像是动物世界里见过的捕猎者那样，它慢慢弯下前肢。如同所有长了同样爪子和尾巴的狮子，在草原上狩猎之时，脊背会尽可能地压低，再压低，最后化为一道随时可能弹射出的闪电。
然而它并没有扑上来，只是脑袋一偏。准确地说，它的脑袋似乎晃动了无数下，却没有一个生物能捕捉到它的运动轨迹。
“我……没有眼花吧？”吴语悄悄问史来穆。
伸出无数触手的软体生物没有回答，这比给出确定的答案更可怕。
“你看清没？”吴语又问肖骆离。红龙正以防御姿态跃到比他稍高一点的位置。
“没有。”龙焰暂时熄灭了，红龙简短而迅速地回答。
像是抓住了那一秒的黑暗，怪物的位置又换了。吴语还是没有看清它究竟是怎么移动过去的，但又不似凭空消失，只是抓不住影子——
影子？
吴语再次定神，朝着自己脚下打量。透明的薄膜尽管隔绝了外界的质疑和侵扰，却没有抹去基本的物理法则。红龙的影子容易误认为是挂在墙上的皮影，史来穆的影子像一只章鱼，自己的影子乖乖地在地上拉长，形成一个更瘦更没嚼头的干瘪样。
而怪物的影子，根本不存在于光的照射之下。
同样没有影子的，还有幽灵的残肢。那段残肢甩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手臂应有的形状。无论是手指，还是臂膊，都在落地前就抽离了骨头的支撑，只剩下勉强能分辨出形态的一团雾，终于逐渐消失在空气里。
“又一个弟兄。”幽灵首领遗憾地说，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刚刚见识到怪物的模样，竟然损兵折将，还是之前他认为不可战胜的幽灵。
“不……不可能，没有实体它也能吃掉么？”
“没有什么不可能。”史来穆回答道，“没有永存的形体，也没有永远的法则。”
“他是让你站在我背后躲好。”红龙给了个更简单易懂的转述版本。
吴语稍微安心了些。
自己好歹不孤独。红龙带来的火焰一点都不热，更何况随时准备的是弥补与治愈。
在裂缝填上后，他曾经问过肖骆离，龙焰杀人的效果难道就是将人推进黑洞么？肖骆离依旧用招牌笑容加略带语气词的调调回答说，他只是在修复而已，修复不正常的缺损，修复常理无法弥合的痕迹，顺理成章就成了助推器。当时吴语还笑，本来以为有个能飞能打能来点火法的队友，没想到实际上是个标准奶妈。但今天，当他面对着实实在在的威胁，且很有可能求助无门，队友都难自保的情况下，治愈系就显得多么重要。
红色的、发温微冷的火光，映着眼镜和脸上对于人类来说过分光滑的皮肤。史来穆的西装只是被龙焰卷出的气浪扬起了后摆，并没有传统英雄面对劲敌时战袍凛凛旌旗猎猎的声势，只有从容。
怪物也潜伏着，静静地，没有动作。它没有退缩的意思。始终对峙着，毫无危机意识地呲着牙，隐约有口水在其中淌下来。
史来穆依旧按捺不动，从西装中已经钻出来的数十条触手，随时都做好了趁势捕捉的准备。它们在空中交织成网，捕兽用的大网。无论是触手还是酸液喷射器，都静止于空中。
怪物的速度是吴语没办法琢磨的。它的前爪腾起，后爪用力一蹬，却看不到那标志性的鳄鱼脑袋龇牙咧嘴冲着何方而去。唯一能肯定的是，在进攻的过程中，它是朝下一个目标奔袭而去的。
这一次，它咬中了红龙的尾巴。
红龙可不是好惹的主。龙焰在他的嘴里狂怒地喷出来，像一颗颗小小的火球炸弹。
只能修复罢了，吴语心想。但火球爆裂开的力量足以形成冲击，将怪物弹开一定的距离绰绰有余。红龙便用着这办法拖延时间。在火球炸弹的攒射中，他甩动尾巴，并向着透明薄膜的一角闪去。尾巴一路上下拍打，既是为了让怪物松口，又是为了让冲突的中心远离吴语。
史来穆的触手也在此时发动了。网状的结构让它们刚一张开，就迅速地套住了鳄鱼嘴。吴语真担心那些尖牙会咬断史莱姆的真身，弄得又渗出些蓝色体液就没法收场了。可被网洞收住的嘴前端依旧牢牢的。纵使鳞片无法被更锋利的东西割开，也没法逃离粘滑的且逐渐缩小的包围圈。
吴语一时看得有些愣，生怕再来个闪失。直到史来穆转头对着他推了一把眼镜——属于人类的双手此时正收紧了大网，腾出一只手便让史来穆被挣扎着的怪物往前生拽了好几步。
他立即心领神会，向幽灵首领低声唤了句：
“上！”
借着龙焰的光，吴语看到他周身披挂的防具，都已经很破旧了，透出一股久经沙场的苍老感。他琢磨着，让这些比自己大上好几百年的外国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还随时要献出宝贵的生命，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了……不过难得有这份心。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君主。既然军权在握，下面就该看看这些古代的士兵们如何冲锋陷阵。
但面对一个又一个冲进怪物嘴里的阵亡事实，他不忍看下去。幽灵士兵们以所能形成的最严密的阵法，迅速地折损着，消亡着。每一个不幸来到怪物面前的灵魂，都在被牙齿触到的一瞬间抽掉了骨头。
“它还在吃。”史来穆也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现实。怪物分明被网住了嘴，可是那些幽灵的骨头却像是不受控制，直往嘴里钻。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输定了，也死定了。
“是啊……”吴语除了附和，也说不出像样的话来。
忽然，他发现了一丝希望——还有几名幽灵士兵奋力搏杀着。这些士兵就在怪物嘴边，利齿在他们身旁晃来晃去，却没有丝毫咬上去的迹象。事实上，怪物根本不屑于那几名士兵的形体，而是很有针对性地挑选着其中的某几个大快朵颐。不仅是幽灵士兵，连史来穆的触手也是直接接触到了怪物的嘴，却毫发无伤。
对！如果怪物挑食，那么就能说得通了！
吴语对自己的发现很是得意，直接冲着史来穆喊起来：
“它好像不会咬你——”
话音还未落，触手包裹中的大家伙又移动了。这次消失的不仅仅是它的行动方向，连整个的形体都簌地找不到。
史来穆明显一惊，网在塌下来后并没有迅速收回。他抬起其中的一根，想在薄膜中搜寻到痕迹，可一点响应都没有。
对于还没有冲上去的幽灵们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他们终于不用再继续损耗战斗力了。幽灵首领叹一口气，带着剩下的部下们卷着尘雾回到戒指之中去，留下同样惊讶的吴语继续和史来穆一起用目光搜寻着。
“变回来，赶紧的，别浪费火儿了。”吴语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对红龙这么说道。
肖骆离重新恢复到人形，却和史来穆一样投入到了搜寻的队伍之中。
“咦？怎么没有看到了呢？”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怪物，是够怪的。”吴语见寻找无望，倒是松了一口气，“你说，它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一定不会。”史来穆严肃的脸上还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你这么肯定？现在不还找着么？”吴语不相信，从不放弃的史老师会因为怪物的凭空消失而就此告退。
“没有东西能逃过那层屏障。”史来穆收起了薄膜和触手，背街巷子里的一切还是那么安静，就像从来没有奇怪的东西穿梭其中。
“连声音和光线都可以隔绝呢……”肖骆离补充道。
“没错，之前每次调查时，只要遇上了不熟悉的物种，只用张开屏障就是。”史来穆仿佛在回顾过去的辉煌，又像是在咀嚼和回味今天的落败，“屏障是我身上的一部分组织，真正张开到这个程度，会把周围的一切全部包裹进去，声音、光线、空气，无一遗漏，绝对不会有脱逃的可能性。无论速度多快，都不至于比光还快，甚至连你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哎哟，不敢当喂！”吴语倒觉得是在表扬自己了，“我就是一肉眼凡胎，看不见啥东西不稀奇，倒是你们看不见更诡异吧！”
“不，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会逃过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