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有危险时，史来穆是冲在第一个的，永远都是。
并且丝毫不怕得罪他人。
“让你的幽灵军团先去！”他几乎是在下命令了。
“我们需要听他的吩咐？”幽灵们也有些糊涂，“没有这样的规矩——”
“让你们去，你们就都去。”吴语知道这会儿的史来穆惹不得，“说不定老大就在那儿，去了自然有指示。”
一大团冷冰冰的紫色雾气便散布进空中去了。
吴语还准备目送着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地帮忙，左看右看也没法在雾中看出马头的形状，不禁想感叹电影特效都是骗人的。戒指里没有了军团，他也便轻松不少，随手将戒指塞进口袋里。天气确实热，裤兜里都浸了汗，又缺少纯天然的冷气包裹，稍微有点儿恶心。
“一起走。”史来穆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把他拎上了龙背。
“我干嘛要跟你们去啊！没了军团我又不能打——”
“你就安心地跟过来吧。”红龙已经隐形，盘旋至高空时声音有些被风撕碎的陌生感，“就算没有军队全程护驾，到了事发地点还不得听你指挥么。”
“我又没那么大能耐……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觉得新手啥都会啊！”吴语想从龙背上下来，但史来穆紧紧地钳着他的手臂——现在他感觉到，那只来自于软体生物的手都快要变成外表粘滑实则柔韧的手铐了。
他闭起眼睛。风在耳朵旁吹过，不会觉得冷。
明明是被催促着强行带去，而且前方还是凶险的怪物，吴语却旁生了几分闲情逸致。他并非第一次骑龙飞行，可从来就没有坐过飞机。从前读书的时候没有理由外出旅行，只能听班上的几个土豪胡侃神吹，把跨国旅行说得神乎其神，尤其是飞机上头等舱的体验。当时他一点也不羡慕，反而对空中的旅行反感有加，也不知是不是逆反心理在作怪。
现在他的交通方式可是要比当年同学们炫耀的高端许多了。
所以不享受一下……合适么？说不定还能来点儿诗词歌赋，唱个小曲儿，给旅途增添一些中世纪骑士的乐趣。
哎似乎有个动画片就讲骑着龙的维京少年来着？……
“你在发呆哦？”红龙的声音又恢复成人类的呼唤，“我们到了。”
“哦——等我准备一下——”吴语还没回过神，双脚已经踩上了地面。这迫使他不能不掏出戒指，提前做好准备。
再次见到那个男生，他深刻地意识到，孩子终究是孩子，不管怎么逞能，拉帮结伙地出去讲排场，对一个女孩儿说要对她好一辈子，在面对未知时，永远都是孩子。
男生在路的另一端。路很黑，灯泡早就不亮了。他藏在一个大垃圾桶背后，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光鲜，直接抱着垃圾桶一把鼻涕一把泪。
“史老师——”男生用哭腔呼唤着救星。在极度恐惧时，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救星身边是不是多了俩陌生人。
“没事就好，试着站起来行么？”史来穆粗粗扫了一眼，发现男生并没有任何外伤，便问道，“她回家了？”
男生摇摇头，仍旧蹲在角落里：
“我……我自己先跑了。”
“你这小子——”吴语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怂包！”
“安……安静……”男生哆哆嗦嗦地将手指头竖在嘴边，“怪物就在前面，别……别让它发现我……”
“别担心。”史来穆从男生身旁站起来。这是老居民区深处的一条死胡同，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身旁有老师保护着，男生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么，她是否安全？”
“我真不知道……刚下车我们就看到怪物了……”男生使劲摇头，“她可能跑回家了……我就看到一只爪子，上面还有……血……”
“没事，没事了。”史来穆看那男生又夹起了哭腔，不得不将手指放在他的太阳穴上，“今天你在外面玩得太晚，一定很困了是不是？”
男生恍惚地应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你还真的催眠啊！说好的初级心灵感应呢？”吴语见史来穆把男生搁在路边的石凳上，问道。
“你不觉得，他一直哭哭啼啼的，让我很困惑么？”史来穆处理完学生的事，确认周围安全，才走过来。
“居民区这边，要不要紧啊？”肖骆离更关心的是周边影响，“需要我再来打报警电话么？”
“已经不需要了。”史来穆指着天空。墨兰的午夜天空已经被另一层薄纱覆盖了，却比薄纱更显得透明些。它们缓慢地向前延展，朝着死胡同深处那不可知的怪物进发。吴语曾经见过史来穆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但同时，人类的形态也不复存在。而这一次，周遭的透明薄膜更加轻盈，也拉伸得更长更远，却依旧能维持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形状，且见不到半点损耗。
“哟，进化啦？”吴语看着满脸严肃的史来穆和不能不随之进入状态的肖骆离。
“准备好。”史来穆提醒道。
吴语的第一反应是召唤戒指中的幽灵。
“出来啊喂！关键时刻掉链子算个啥？”吴语边搓着戒指边嘟嘟囔囔。肖骆离走在他身边，奇怪地看了一眼。
“在找你的军团？”
“可不是，真是连鬼都懒得回答我。”
“他们也许就在那边。”史来穆异常冷静，却让吴语感觉异常害怕。
他满以为再摸摸戒指，就能召唤回来一队看不见的军团，可任凭手磨脱皮了也看不到有回应。路的尽头依旧不见一物，而在薄膜包裹下，声音便成为了判断方位的唯一凭证。暗中的怪物被薄膜囊括其中，似乎很是不悦，制造出了更加顽强的噪音。
“不会被居民听见吧？”他问道。
“你以前没有见过史莱姆变形的样子么？”肖骆离奇怪地看着他。
黑暗中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
夹杂着嘶吼声，铁器敲击到硬物上的声音，还有沉重地拍在地面上的动物脚爪声。如果那地方藏着一只鳄鱼，吴语想，一定是比肖骆离所目击的更大的东西。附近的居民也许看不见更听不见，但如果薄膜被扯破了……
那可全完了！
所以自己的那只军团究竟在哪儿呢？
一阵明亮的光，在他的侧面腾起。红龙的翅膀扇动着风，像要将口鼻中喷出的火焰燃得更加炽热。在火光的催促下，尽头的影子动了动。
一只爪子伸出来。
没有鳞片，毛发倒是蓬松得很，不是类似红龙的爬行动物的指爪，更像是……
大猫？
吴语一愣神，口袋里的戒指又多搓了两圈。延迟了许久的召唤此刻突然生了效，从那只爪子的周围呼啦啦地飞出几团雾，迅速地闪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儿？”吴语对反应很是不习惯。
“我们……败了。”首领是幽灵，没法像人类一样气喘吁吁，但语气里透着没精打采，倒是更符合鬼魂的形象，“还折损了几名战士。不过我们会继续保护您。”
又一只爪子挪出黑暗。怪物的半个身子此时已经能看清了。比起鳄鱼的描述，它更像是一只狮子。鬃毛勾出一只非洲草原动物的王者身躯，但在黄黑色毛围绕的脖子上，又环绕着层层叠叠的爬行动物的鳞片。待到它完全走出阴影，吴语才看明白——
这分明就是个长了鳄鱼脑袋的狮子！
“确保躲在安全领域内。”史来穆往前走了一步，打算率先发起挑战，几条触手在他的袖子下钻出来。
在怪物尖牙林立的嘴里躺着一只手，但并不是人类血肉饱满的、实实在在的手，而是似是而非的一团紫色雾气包裹着的手。那手臂上配着同样由不存在的形体所组成的铠甲，大概正是金属与钝器敲击声的来源。
这东西能吃幽灵？吴语觉得，躲在一个军团后面，也并不是那么安全。他能理解为什么首领的回应如此之慢，更能理解“怪物”这名字的实际分量。
要是自己被咬上一口，那还了得！
他看到史来穆高高举起的手——已经变成喷洒酸液的武器的手，正对怪物衔着幽灵的头部。
人民教师此刻在瞄准，像所有老练的狙击手一样，而酸液的击中角度也像狙击枪一样精准，正中怪物的鼻尖。
该over了。吴语默默在心底喊加油。
怪物张开了嘴，有点儿像要打哈欠。牙齿间的口水却分明是品尝美食的范儿。它的下颌包住了从鼻尖上滴下来的绝大部分液体，轻松得像是在吮吸果汁。
“嗖——”又是一股酸液。这次正中怪物的眼睛。
然后这些液体从鳄鱼脑袋的正后方穿了出去，就像那儿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吴语喊出声。
这大约是个吃货，现在看来也需要宵夜，饥不择食。
吴语的身上还套着一件史来穆给的T恤，现在也不知道剩多少作用。他盼着那怪物看不上自己瘦身板挂着的几斤肉，手在口袋里胡乱地抓握，终于抓紧了那枚戒指，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真真切切操控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