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危险的时刻，吴语的想法越是离题万里。
那天下午他接到父母车祸身亡的噩耗，就是用那部被“MIB”收去的旧手机接了电话。太过突然的消息，导致他涌出来的并不是悲伤，而是盯着医院墙上剥落的一片油漆发呆，觉得那地方可像一只刺猬了。那刺猬站起身来对他说，你要想一个人清净呢我劝你还是算啦，找点事情做吧……
现在他盯着肖骆离也就是那位龙的鼻孔，觉得既不像某用鼻孔演戏的男演员那么狰狞，又不像电影里那些鳞片大怪兽露出火红的苗头。那绝对是个要打喷嚏的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在拼命地抽气。
想到这些，他笑了出来。
史老师回头看着他，躺在一旁的姜斯同学看着他。
甚至连男护士肖骆离也看着他。
“他是你的……房东？”肖骆离又用温柔的嗓音说话了。
“哈哈哈哈哈——”吴语笑得有些停不下来。巨大的史莱姆拿触手拍了他一巴掌，“呃，我是。”
“那你家还有空的房间没？”男护士突然急切地问。
“有一间卖了，一楼那个在当门面，还有——”
史莱姆在他身后又是一记巴掌，随后迅速地缩小，变成原来的西装男史老师：
“有有！房东家还有空的！”
“……我家什么时候有空房了……”吴语小声问。
“先顺着他的意思说。”史老师说完，清了清嗓子，用脚尖碰着吴语的脚后跟。
“啊！对！有的！”房东大人立即肯定地点头，边说边和史老师一起注视着龙的态度。
“太好了……”男护士松了一口气，“还能租么？我现在正好缺房子。”
“可是他家有点远，在历城区中门口那儿——”史老师看到吴语的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想帮着打圆场。
“没关系的，有房子就很好了。刚才我脾气暴躁了一点儿，别在意。之前租房子……特别烦心，这两天只能住休息室里。”肖骆离指着旁边那张床，“稍微有点洁癖，不愿意让别人躺那儿。”
“……租房子的问题如果能解决，是不是可以用龙焰给我们帮忙了？”史来穆老师见没有危险，试探着问。
“嗯没问题！”
“态度也转得太快了吧……心脏不习惯呐……”吴语继续在旁边絮絮叨叨。
肖骆离用善意的微笑回敬他，说道：
“我脾气真的不太好，一有烦心事就会这样。历城是移民比较多的，加上这几年老区拆迁，找个能长久租住的地方真心不容易。之前说被人排挤……也是租房子的问题，别往心里去啊。”他在地上铺了一张干净床单，把姜斯同学平放在上面。
“注意看，真正的龙焰要出现了。”史老师示意吴语。
一小股红色的火，的的确确从鼻子里送出来。肖骆离只有眼睛继续散发着琥珀黄的光，而手仍然是人类的模样。他控制着细小的火焰，让它安稳地呆在手心里，然后将它覆盖到姜斯的裂口处。一种温暖的、充盈而满足的感觉在休息室里散开，像是一只小小的生命要破开蛋壳走出来。
姜斯的全身都被这样的暖光包围了，甚至脸色也没有死亡的苍白，而是涌出了些虚假的红润。红润在他早就不知冰冷了多少年的皮肤上方聚成一团，包裹着残肢，再像最温柔的搬运工那样，将它们放在应该拼接上的地方。连接处也有着细细的红色火光，好像有人在使着针线，将分离开的骨头和皮肤缝合到一起。一处接合成功后，红润的光又集结起来奔赴下一处，继续它们的修补使命。
等到这些红润散去，僵尸也能从地上坐起来了。当然，他用的是自己的手和脚，无需帮忙。吴语跑上前去，仔细观察他的手脚断裂处，连一丝伤痕也没有，比最精妙的外科缝合手术还要。不仅如此，之前身上那些细微的伤口也都消失了。
一团红色的余火跳到吴语的手心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一点儿也不烫。火光并不像阳光那样耀眼，在他薄薄的苍白的皮肤上也显现出温润的颜色，好像能一直照进他埋藏在皮下的血管。他的手指头尖本来透出一种羊皮似的粉肉色，这时候也好像有了充盈的色素。他就像捧着精灵一样地看那团龙焰，等待它自行熄灭。
他甚至有了个想法：这些龙焰会不会治愈白化病呢？
“这也太神乎……”他忍不住赞叹，“从来不知道龙还能加血加奶好么！”
“这一点也不稀奇。你应该听说过，龙藏财报的山洞里有骷髅兵。”史老师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没有龙焰的话，那些骷髅兵怎么能一直活生生的。”
“这个不属于老师的授课范畴吧！”
“我也没说过是在上课。”
两人依旧争执着，背后的姜斯老老实实地向肖骆离道谢。虽然他的口吃依旧没有减轻，但至少看上去更像人类了。
“等等，你们不会就这么走了吧。”男护士突然问，“我还需要空房子的地址呢，下班就来。”
“区中对面书店的楼上，你去问问，邻居都知道的。”史老师倒是爽快。
他们出门时，史老师破天荒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总得犒劳自己。”他对吴语笑着说。
回到书店，刚好又赶上学生放学。吴语还想着怎么腾出房间的事儿，心不在焉差点找错了钱。史老师自称下午课不少，一直没来店里，倒是庞贝快到上班时间还慌慌张张跑来问漫画的到货情况。
“没到没到，《向阳之树》还在清关——”吴语拖长了声音，没好气地回答。
庞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身牵着裙角走了。
一整个下午，吴语就这么守着他的书店，担惊受怕着。一只史莱姆住一住，倒也平安无事。可龙什么的——
喜怒无常的脾气和温和无害的外表，这分明就是双重人格嘛！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史老师才姗姗来迟。
“今天没晚自习。”他挑了一本修订版的古汉语常用词词典，靠在柜台上，“下午你抽烟了吧？这地方到处是烟头儿。”
“我不抽烟能干什么？”
“咳咳，先不说抽烟对我的危害，就说对你的——”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叠触目惊心的图片，有肺癌的，有烂牙齿的，简直是病理解剖大全。
“可我不抽烟干啥？干坐着？”
“其实超自然生物都不喜欢烟味儿。人类对尼古丁的喜好真是奇怪……”
“老史啊，你这句听起来略中二好么。”
“我只是提醒你，烟味小一点，别让那只红龙又来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