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男护士龙要来的事，吴语默默地提起扫帚，清理起店里的烟头。
他并不是喜欢烟，真心只是无事可做。烟龄不长，也就是从一个人住开始，便逐渐养成了这种习惯。抽烟的时候，他觉得有东西在肺腑中穿行，一点也不好受，但胜在有存在感。
出租房子也是一样。他想一个人清静，但又耐不住寂寞。有个好玩的邻居，或许还是排解寂寞的好方法。
可眼下这位邻居也太好玩了！
而且似乎还有更好玩的邻居等着他。
“你没吃饭吧？”史老师总是善解人意，“要不要来我屋里凑合一顿？”
菜的数量凑合，史来穆的手艺却并不凑合。红烧排骨、杂菌汤、黄焖豆角茄子，冬天吃起来也暖烘烘的，让吴语这个不算吃货的单身汉头一次感觉到了家常菜的美味，甚至再也不想自己掌勺：
“以后来你这蹭饭得了！”
“没问题，只要我不上晚自习。顺便你戒了烟吧……”
“行行行，我保证来你家不抽。不过你手艺真的不错哎，哪儿学的？”
“做菜只是众多技能中的一项，要学习人类社会的法则，当然要更加全面。”史来穆已经没必要再隐藏身份，拿汤勺给吴语又兜了一满碗，“别的不敢妄自尊大，挑菌类的水准我还有自信。”
“这算是物以类聚？”吴语想到一团黏糊糊的史莱姆和一朵软趴趴的口蘑呆在一起的场面，不由笑出声来。
“还真有点，史莱姆聚居的村落附近就是蘑菇最多的地方，够潮湿。下次你要买蘑菇做菜，我给你参考建议。”
“比起这些来，为什么你要吃人类的食物啊！”吴语看着史来穆一块接一块地啃排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为好吃，且吃了也不会有事。”史老师放下沾满酱汁的筷子，“以前就特别羡慕人类的吃货们了，现在看来‘吃货’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啊！”
吴语刚准备对“人生”这个说法表示质疑，虚掩着的大门外探过来一张怯生生的脸：
“吴……吴老板在家么？”
肖骆离看起来是刚下班，早已褪去龙的本质的眼神里，有着普通工薪族的疲惫。他的头发软软细细的地搭在额头上，声音比之前更显得柔和，这样看来和男护士的气质还是挺吻合的。
“哦哦，肖——肖骆离是吧！我正在史老师家吃饭呢，进来坐！”吴语还是要尽到房东责任的。趁着来者仔细品尝史来穆的拿手菜，他急忙给使眼色。
“这人要住哪儿啊？都告诉你我楼上那套房子卖啦！”焦虑的房东压低声音说。
史来穆没说话，指了指另一件房门。
“住你这儿？我还没答应呢？”
“我还是按老规矩给你房租，他的待会儿商量。”
“你们多的房间在这里么？”啃完排骨的肖骆离转过身，见史来穆指着另一间房，连忙向吴语露出感激的神色。
这让吴语觉得，这位新房客的本体并不是一条龙，而是一只宠物狗，还是贵宾犬那种。
“房租……算你便宜点儿吧，一个月八百，一间房，厨房卫生间客厅公用，水电费自己交。”
“谢谢吴师傅！”肖骆离居然对着吴语鞠了个躬。
“别——叫师傅显老！你是龙……是吧？”他生怕又惹恼了这家伙，“家里除了厨房不让用明火，东西坏了自己赔——哎，你还是认识认识同租的老史得了！”
史来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道：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史来穆，区中老师。”
“历城牙科门诊护士，肖骆离。生活无不良嗜好，能帮忙做菜，以后请多多包涵。”肖骆离也伸出手。
吴语分明感觉，这两只非人类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普普通通的两居室里已经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痕。史来穆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让这次意外的合租又给他添了几分心惊胆战。
千万别拆房子！他在心里默念。
吴语原本以为，新来的租客会闹出点小动静，隔天指不定报纸上还会出现“区中对面一居民楼失火”的小豆腐块，又来几个戴墨镜的片儿警收掉他的iphone5s给换成iphnoe6——最后一点才是关键。但肖骆离当起租客来简直比史来穆还安静，要不是定期过去蹭饭看到他进进出出地端菜，根本想不到这只红龙的暴躁脾气。
“啊哈哈哈吴老板，今天你戒烟了么！”史老师老话重提。
“老史你信不信我掐死你——”吴语恨恨地咬着牙。他的烟瘾已经憋了很久了，全靠薄荷糖过活。史来穆说如果没烟味儿就能来蹭饭，在二者之间他还是以食为天。
“你掐呗。”史来穆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像玩橡皮泥似的搓来搓去，“掐了也没事，剩的残骸倒是能给你处理电脑键盘上的渣滓。但我学生可就不乐意喽！”他故意炫耀起黏糊糊的本体，在吴语的大衣上粘下几缕绒毛。
“你怎么这么闲？”
“学生期末考完了，我们都要准备过年了嘛！”史来穆悠闲地靠在沙发椅上。
“吴师傅……啊，吴老板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我们烤羊排！”肖骆离又一次从厨房走出来。吴语下意识地吸溜着鼻子，闻到了久违的新鲜羊肉味儿。
“肖骆离用他的‘火’烤的，别处吃不着。”史老师笑着给吴语添一双碗筷。
“你拉他来，不会就是为了省天然气费吧！”
“对呀！”史老师一拍大腿，“这给你也省了不是嘛？来吃菜吃菜——”
“我这一个月都吃胖了……”吴语拧了一下自己已经开始长肉的脸。学生临近放假，书进得也少了许多，他每天蹭了饭就是躺在楼上睡觉，身材也像是气球一样一路见长。
不过他没有办法否认，史来穆大大方方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后，他们的关系比原来更融洽了。最担心的肖骆离也好像成了专司点火的厨子，每天晚餐一群人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最好的租客，吴语想。原来这套房子也曾经短时期内出租过，那是个高三的学生家长，准备给孩子陪读的。但她没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全部的订金和预付租金。据楼下卖炸串儿的店主说，那家长是觉得吴语“怪怪的，红色的眼珠子看得人发毛”，才不愿久留。
能有人一起吃，一起喝，一起在冬天雪停的时候吃烤羊排，足矣！
“区中几号放假？”他想起书店也该暂歇了，抬头问道。
“明天散学典礼。”史老师手上还有油，没法推眼镜。
“老师有假期，还是挺不错的呢。”肖骆离带着羡慕的眼神说，“我们诊所排班，休息的时间太杂。”
“有空再做饭？”
“没问题。”
自己身边这是奇幻秀么？已经变成情景喜剧了！还是舌尖上的中国与老友记的混合体吧！吴语边啃羊排边想。不过情景喜剧也行，管饭管饱，花样不少，羊排好吃……嗯……好吃……
“吴老板，你该吃完了吧？”史来穆拈着一块抹布问。
不知什么时候，啃羊排的就剩下吴语了。
“马上——”
“我晚上要稍微准备一下明天讲话的稿子。”
“哎？散学典礼不都是校长和政教主任讲话么？”
史来穆甩下粘在手指头上的抹布，推着眼镜，说道：“我就是啊。”
“你不是班主任么！！！”
“哦，因为我给校长提建议要求全校禁烟，而且管了好几例偷偷抽烟的学生，下学期开始就正式提主任了。”史老师的西装一点都没发皱，某种程度上特别适合管理风纪。
“不抽烟分明是你自己体质需要吧……”
“错！这怎么能是我需要呢？学生正在长身体，抽烟是肯定不行的。再说为人师表……”
“行行行！”吴语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被政教主任拎起训话的那会儿，“别说教，求您别说，我回屋，回屋还不成么。讲稿什么的慢慢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