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吗?”萧铎凉凉地问道。端王妃含着满眶的热泪望着他,静静不语。
“穆氏,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萧铎目光清明而冷静,“本王娶你回来,敬你、重你、维护你,给你嫡妻的尊严和体面,甚至压制着姬妾十年不生庶子,就已经超出一个合格丈夫的标准。”他轻声嗤笑,“至于你说的什么情、什么心,有哪条礼仪规矩规定我必须给你?”
情和爱,有哪条礼仪规矩规定必须给你?此话仿若重重一锤,砸得端王妃身形摇晃不定,她茫茫然,原来那些都是自己不应该要的东西吗?可是细想想,是的,他的话并没有错,错的人,是她自己。
“可笑!”萧铎讥讽道,“难道本王敬重你、容忍你还不够,还非得跪在你面前,把整颗心都捧着献给你?因为没有这样做,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替本王考虑?这话就是当着穆家人的面说,你也一样占不住理!”
端王妃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缓缓滑落下去。
“够了!”萧铎将她狠狠一把推开,他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只是不能说。他目光凌厉地看向王妃,警告道:“穆氏,你好好替崇哥儿想一想,替贤姐儿和惠姐儿想一想,好歹给他们留几分体面!”
此时此刻,并不是废王妃穆氏的恰当时机。
端王妃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下晕倒在了地上。
暖香坞内,凤鸾正慵懒地斜斜躺在美人榻上,让丫头捏腿。一个丫头进来回道:“侧妃,北院小佛堂布置好了。”
凤鸾原本是闭着眼睛的,此刻睁开双眸,看了看旁边的宝珠,“把那四个婆子都叫进来吧。”她漫不经心地掠了掠头发,朝捶腿的小丫头挥手,“你先下去。”
小丫头退下,四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起进来,齐刷刷垂手行礼。
“我的意思,红缨都告诉你们了吧?”
“是。”四人齐声应道。
凤鸾悠悠说道:“你们放心,说好了给你们三倍银子的月钱,双份的四季衣裳,一分都不会少。”她的笑容别有深意,“不仅如此,将来你们告老后的养老送终银子,我也一并厚厚地赏了。”
四个婆子原本都是粗使用的,猛地拔高到了管事妈妈的待遇,还翻了倍,一个个都是喜气盈腮。其中一个嘴巴伶俐点儿,忙笑道:“侧妃放心,我们一准儿把蒋侧妃照顾得妥妥帖帖的,绝对不会辜负了侧妃的厚赏。”
“那就好。”凤鸾笑道,“小佛堂的窗户已经让人封死了,内外两道门,一道门上两把大锁,一共四把,正好你们一人手里管一把钥匙,两人一组,要两人同时在才能开门。差事简单得很,每天只要进去送个饭,再倒个恭桶就行了。”她想了想,“唔,看着三五天给她洗个澡,别弄得发臭了。”
先头说话的婆子忙道:“奴婢们明白该怎么做。”
凤鸾靠在紫菀花的弹墨线软枕上,挥了挥手,“去吧。”
她再次缓缓闭上眼睛,胜利了吗?这样算是狠狠报复了吗?为何自己心里一点欢喜都没有?重生至今,前世残留下来对他的爱恨情仇,总算全部都耗尽了。
凤鸾有一种解脱枷锁之后的轻松,她忽地睁眼起身,笑着吩咐道:“中午给我备好酒好菜,我要好好地庆贺一番。”
庆祝庆祝,今儿这人生转折的美妙一天。
宝珠正在询问凤鸾想要吃的菜式,还没问完,萧铎从外面进来了。凤鸾躺在美人榻上没有起身,淡淡说道:“王爷来了。”她笑容温柔,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继续点菜,“我想喝个酸酸甜甜的汤,不要太浓,清爽一点儿的才好。”
宝珠一一应了。她并不知道昨天宫中的情形,只当是主子被蒋恭嫔叫走,又被王爷给保了回来。她见凤鸾懒懒的,怕得罪了王爷,赶忙赔笑问道:“王爷想吃什么?等下好叫小厨房一起预备。”
萧铎哪有心思琢磨吃的?摆摆手,“随意。”
自从昨儿过后,两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隐形的沟壑。凤鸾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娇俏,甚至更恬静了,却叫萧铎感觉无所适从。从前那个真实的娇娇,爱使小性子的娇娇,会对自己哭、对自己笑、宜嗔宜喜的那个凤鸾,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我都安排好了。”静默片刻,他还是主动找了一个话题,“王府内外都已经加强了护卫,往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从王府随便带人走。”虽说明知道母妃不可能再有下次抢人,他还是严密部署了一番。
“嗯。”凤鸾淡淡应了一声。
萧铎又道:“昨儿从王府带你走的那些人,都会处置的。”
“好。”凤鸾微笑,“辛苦王爷了。”
萧铎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蒋恭嫔不论怎么说都是他的生母,出于母子情,他不可能对母亲做什么;出于他本身的考虑,也不希望有一个被贬的母亲。没见皇帝都不作为吗?他只能处置蒋恭嫔身边的几个奴才罢了。
但等他真若走到那一步,登上那个位置,蒋恭嫔就是太后,那还不把凤鸾捏得死死的?凤鸾和她现在已经是水火不容,一旦她手里有了权力,怎么可能容得下凤鸾?不过棘手的是,凤鸾若是动蒋恭嫔,动萧铎的母亲,势必会和他反目成仇,凤鸾不能亲自参与其中,但却得早点谋划考虑。
“阿鸾……”萧铎开口,不知道想要说点什么,外面突然来了人。
“启禀王爷、侧妃。”红缨在外面道,“蒋夫人求见。”
萧铎正酝酿了一番话要说,被打断本来就很不高兴,听到是蒋夫人,不由火冒三丈,喝道:“叫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等等。”凤鸾曼声道:“叫她进来。”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蒋家的人有什么脸面来见我?居然还敢找到暖香坞来。”
萧铎脸色阴沉沉的,恨不得把蒋家的人一巴掌拍死——还嫌不够烦呢。
很快,蒋夫人被丫头领着进来了。一进门,她就扑通跪地大哭,“王爷、凤侧妃,求你们开开恩……”
“哎哟,这是怎么说?”凤鸾冷笑道,“快把蒋夫人给扶起来,好歹是长辈,你这一跪我可受不了,别再折了我的寿。再说了,万一要是在暖香坞跪出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又成了我的过错?”她吩咐丫头,“扶蒋夫人起来,再把大夫叫到外面候着。”
宝珠和玳瑁赶忙上来架人,冷声道:“蒋夫人有话好好说,别哀声丧气的!”
蒋夫人红着眼圈儿,擦了擦泪,一阵哽咽难言,“我那女儿年轻不知事,犯了错,已经不配再留在王府里了。”她目光晶晶亮,“求王爷和侧妃开开恩,容我带她回去,只当是大归了。”
“哈哈!”凤鸾大笑,“蒋夫人这是在说笑话吗?”
“笑话?”蒋夫人面露不解。
凤鸾拨了拨手里的茶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蒋侧妃是王爷的妾室,是上了皇室玉牒的侧妃,岂能说大归就大归?要不,咱们去皇上跟前说道说道?”
蒋夫人脸色一白,“不!只求王爷和凤侧妃开恩。”
“开恩?”萧铎接了话茬,阴冷道,“本王这里没这么多恩可以开,王府的家务事更容不得蒋家插手!赶紧走,大家都留一点脸面。”
“王爷别急,我来说。”凤鸾摆手止住他,然后道:“蒋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她伸出手指比着,“第一,我只是王府的一个侧妃,哪里管得了蒋侧妃呢?你要求人,也应该去求王妃娘娘才对;第二,蒋夫人倒是跟我说说,蒋侧妃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没脸在王府待着,要回娘家大归啊?”
错?那要怎么说得出口?蒋夫人怔住了。
“哼!”凤鸾轻声讥笑,“看来蒋夫人自己都说不出口,或许……当初就是知情人吧?”凤鸾看着她惨白惨白的脸,悠悠道:“我也懒得跟你理论分辩,但蒋侧妃已经安置好了,还请夫人不必担心,不要再说什么大归的话了。”
“安置好了?”
“对。”凤鸾目光忽然一冷,“你女儿几次三番陷害我,先是污蔑我和成王殿下有染,后又污蔑我谋害了她肚子里的胎儿,其罪当诛!”她轻笑,“不过我们凤家的姑娘就是这么贤惠大度,能容人,我不仅留她一条性命,就连侧妃的位分都让王爷给她一并留着,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蒋夫人心里清楚女儿犯了多大的错,今早一听蒋恭嫔的人传话,得知女儿出事,今早便飞奔过来求情,希望至少可以保得女儿一条性命。
眼下听凤鸾说得这般轻轻巧巧,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凤氏居然肯轻易放过女儿?蒋夫人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凤鸾现在看着蒋家的人就恶心,朝丫头挥手道:“行了,带蒋夫人去看看她女儿,往后就不要再上门来打扰蒋侧妃的清修了。”
碧晴含烟馆已经彻底封锁了。
蒋夫人被领到了北院小佛堂,这里刚刚收拾出来,干净清减得简直不像话。里面全是青灰二色,一点鲜亮颜色的东西都没有,连盆花都看不到,完全是按照佛堂来布置,气氛肃穆凝重。
守门的婆子见是红缨领了人过来,问明缘由,方才两个人上前一起开门,一人一把钥匙,连续开了两道锁。进了内院内门,又是同样的流程,两个婆子分别开锁,然后轻轻推开了门,“蒋夫人请吧。”
蒋夫人推门进去,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她仿佛踏进了一个庵堂,周围没有任何摆设,全是佛经、蒲团,还有淡淡的佛香萦绕,桌上还摆了一个小小的木鱼以及念珠——凤氏真的在王府里设置了一个佛堂,打算一辈子困死蒋侧妃!凤氏留着蒋氏的性命并非好心,而是要蒋氏替她占着侧妃的位置,免得蒋家再送一个姑娘过来,或者太后等人赏赐一个侧妃。
凤氏她不杀人,而是存心要恶心死人啊。
蒋夫人一步步往里走,到了最里屋,窗户已经封死了,大白天还燃了一支蜡烛,而在蜡烛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尼坐在蒲团上。蒋夫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了某种猜测,但还是不敢相信。她颤抖着伸手摸了上去,“你……你是谁?转过头来让我看看?”
那年轻女尼猛地转头,惊呼道:“母亲!”继而便是一阵号啕大哭,“我完了,完了……”她泪流满面地泣道:“凤氏让人封了碧晴含烟馆,把我身边的人全部撵走,也不许带任何金银首饰,然后……然后还让人把我的头发给剃了,点了戒疤……”
她说着,痛苦地一把扯掉头上的尼姑帽。
“啊?”蒋夫人像是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撞得茶碗盖碟叮当乱响掉落在地。她浑身发抖,“你、你……”她努力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个长着和自己女儿相似的容貌,却剃了光头点了戒疤,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丑陋得不能相认的人,真的还是自己的柔儿吗?不不不!这一切简直太恐怖了!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恐怖,渗透到了她的肌肤里。甚至一转眼,就浮现出凤氏那看似温柔的阴毒笑容!
“母亲!”蒋侧妃放声大哭,“凤氏毁了我,她毁了我……这样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的。”她想起昨天被人强行摁着剃头发、点戒疤,想起自己第一次照镜子,看到那张面目陌生的脸,吓得摔碎了镜子,忍不住越哭越是伤心和害怕,“这种日子,我迟早会疯的,会疯的……”
蒋夫人摇摇欲坠,觉得自己也快要跟着一起疯了。
女儿被毁了,彻底毁了!可是她两次陷害凤氏证据确凿,谁也救不了她。恭嫔娘娘让人送信时,只道:“往后我不管娘家的事了。”
蒋夫人看着那个面目全非的怪物,落荒而逃。
没几天,就有消息说宫里的恭嫔娘娘病了,她身边几个下人服侍得不好,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竟然活活打死了那几个奴才。
“蒋家完了,完了!”蒋夫人喃喃道。
“你放屁!”蒋老爷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跳脚道:“都怪你们这些蠢妇,急吼吼地要去算计凤氏。结果倒好,凤氏没有算计到,反倒把柔儿和恭嫔娘娘给坑了!”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听蒋恭嫔从宫里面传出来的意思,她是压不住凤氏了。凤氏不但有郦邑长公主和凤仪妃等人护着,还有凤家,甚至皇上还赏赐了一个御前内监给凤氏。更不用说,端王萧铎一颗心都偏向凤氏,整个端王府都是她的天下了。
那蒋家要怎么办?柔儿眼看是全废了、残了,再也扶不起来了。
蒋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颓丧无力。
接下来的日子,他吃不香、睡不好,每天都在忧心忡忡中度过。如此过了八九日,很快到了月底。这天上午他正准备出去喝点酒,解解忧愁,有小厮从外面赶来回报:“端王殿下带着凤侧妃出了府,换了轻装,风风光光一大队人马,看样子是去城外踏青的。”
“只带了凤侧妃?”蒋老爷问道。
“是。”小厮回道,“王府其他的女眷都没有带。”
“猖狂!真是猖狂!”蒋老爷恨得直跺脚,撵了小厮,自己在屋里捶胸顿足,“凤家怎么就养出这样的狐狸精?勾引得端王殿下色授魂与。可怜柔儿,可怜蒋家……可要怎么翻身哟?唉!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揉了揉脑袋,妄图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