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在一篇文章中痛斥了京城一些向媒体、评论家和文坛权势献媚的文人,他们得逞于一时,因其作品的先天缺失,不过成了在“鼠壤”上跳窜了一阵的小丑。“所幸者,在一些人自以为的‘中心’之外还有广阔的原野和高山。”一个充满了内心定力的的安静的作家,他必须弃绝城市浮华生活的无聊煎熬,沉下去,用全部的心灵去感知大地的深度与炎凉。他必须放弃琐屑的人际关系,走向熠熠闪光的山川草木。因为,大量时间对庸常生活与关系的处理和内心的斗法,来换取场面上的光耀,他可能将失去更多,一如饮鸩止渴,必须沉溺于礼节性的、言不由衷的簇拥、问候、掌声和宴会,空虚的心灵永远需要这种恶劣的嗜好来补充。
沉下去,其实我们老早就听到过一种召唤,只是我们缺乏对各种侥幸到来的得意的警惕,靠麻木和自欺来掩盖内心的恐慌与不安,陶醉在生活的假象里,或是靠短期效应的押宝来孤注一掷,或是靠收买的吹捧来抬高自己,或是靠权力的赏赐拾以牙慧,或是靠揣摸文坛的风潮朝秦暮楚,或是干脆扒光自己的内衣……我所说的召唤来自于——
马尔克斯走遍了世界,在欧洲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了整个世界上的闪光点是他的故乡,拉丁美洲一个在泥沼深处的叫马孔多的地方。因此他在这个虚拟的地方细心地搭建了一件“拉丁美洲的缩影”:《百年孤独》。
福克纳在写了几部不错的作品之后,发现最令他着迷的还是密西西比州一个叫杰弗生的“邮票大小”的小镇。同样的,这个他心中最好的小镇,出现了最令人难忘的人物:杰生、班吉、凯蒂、昆丁、艾迪、安斯、达尔等等。
与左拉、龚古尔齐名的自然主义作家吉奥诺,醉心并居住在法国当年最偏僻的普罗旺斯高原的马诺斯克,他一生只去过巴黎几次。他成为龚古尔文学院院士之后亦如此。他关注于山川草木的枯荣,写它们的生命,写那些生活于此的乱头粗服人物,他的《牧羊神三部曲》和《人世之歌》是他心中最浪漫、最温暖、最安宁、最有人道情怀的“神曲”。吉奥诺的话与李锐的极其相似,他说:“巴黎一如其他大城市,只不过是一个漂亮、有教养、健壮、迷人而又腐朽的无赖……它庸俗、饕餮、忙忙碌碌……”
沉下去,沉入你心中的神山、灵水、圣土,贴近那感动的源泉,生命的根基,用人性的悲悯来书写那儿经受的所有不幸、苦难与欣悦。高山与大地的那种幽淡无华、荆棘丛生的卓绝之处,可能更宜滋养我们生存的信念、思想和品质,使我们的作品更有力量,更大气,更丰厚、丰沉、丰富、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