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贾敏忽然也是如梦初醒一般,自是悔恨不曾想到了了竟是个极有修为的大夫,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拜访过那个世外高人的女子。回府后立刻说与如海,派家人手捧了拜帖即可去那悟尘庵相请了了。苏杭毕竟相距不尽,过了六七日那了了才匆匆赶至林府。青玉虽看不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之状,那了了却只说她也无可奈何了,纵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那了了虽没有悟尘悟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的至真至圣的禅心佛理,然而毕竟与医术上颇知天机,今机缘至此,有缘见得文曲星下凡的小公子一面已是幸事,可叹天机不可泄露,合该青玉白来人世一遭。但那了了一算善心如水,自是不吝惜自己妙手回春的名声施用了许多药材要拿许多话来宽慰贾敏如海夫妇。
只恨那:何来诸事皆天机,未肯示分毫。又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或许青玉的忽然别父母,也便是为了免去自己一场红尘之苦,成全另一个故事。
是年三四月间,青玉总是静静的去了,可叹如海贾敏并黛玉三个的泪水足以淹没了江南大地,各人心里的魂魄也不知是死去了多少遭儿,正是那身心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之状。
如此愁绪又忧思哀状,黛玉的身体亦是每况愈下,水澈水溶水洛三个使出浑身解数哄她也总不中用终于丧事办完,水天鸿虽然欲教孩子们陪伴如海一家,却也是不敢再叨扰了他家的休养生息,遂带了水氏三兄弟北上回了京都。从此后水林兄妹几个不免要两地分隔,唯有南北遥遥相望鸿雁传递。更有贾敏愈加体会到儿女不在身边的痛苦思念,渐渐思念母亲史老太君托南安王带去许多礼品不提。
又,此后贾雨村入得林府教书,便因了那段时节如海的悲闷抑郁。
或许正是:青玉夭而续红楼,假语村言皆前情。
从前贾敏自是不幸于冬日里坐月子时不小心受了凉,一直以来都是身体不大方便的。现又正是青玉早夭,把个贾敏悲苦的是劳神伤身,大悲大恸后不免触动了元气。旧债加新账,不觉也病倒了,虽是有如海呵护备至温柔体贴,黛玉衣不解带侍奉汤药的照料,竟也是逃不过命运的掌心,唯有暗中期盼夫君和女儿能够幸福平安罢了。
看那林家少妇,双十年华正当妙龄,貌若天仙,才比文君,生于国公之父钟鸣鼎食之家,嫁给如海诗书礼仪之门,想儿时父母捧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及至成亲又逢千古佳婿,公婆无限怜惜远走不插手二人之间,纵是如今小儿新逝,还有那女儿有着百花仙姿百花才。正是好一个才女美人儿,久病卧榻不起却还是那般窈窕淑女,美丽的不可方物,一颦一笑令人心动神摇,叫人辗转难眠,里里外外的贵气逼人使人自惭形秽,通身的气质风流想想也足以销魂蚀骨。
可叹自古红颜多薄命,幸而人生种种不曾虚度,一介女子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潇潇洒洒酣畅淋漓的走过了许多的春夏秋冬,也算巾帼中首屈一指的佳人,留下美名播于后世人心里。
忽一夜,贾敏高烧不下,如海搂着黛玉两人未曾合眼的守了一夜,原来那是贾敏并不是大限将至的情状,不过是因了一心忧虑女儿将来无母照料,遂不觉恍惚中听得熟悉的声音见到似曾相识的一僧一道的身形而已,却是那一僧道:今绛珠仙子还未曾见过宝玉,尚未还泪,不知这一件公案何时才可了解?那一道便答:姻缘如此,那绛珠非要尝尽了弟亡母丧之悲才能领略国公府的风刀霜剑才更易流泪,助她完成功德亦未可知。贾敏迷糊中似有所悟,思及母家宁荣二府、侄儿宝玉又青玉早夭自己病体沉重之事,不禁心惊,便于心中焦急盘算,及至清早朦胧中看到守她一夜的父女两个,更是痛彻心扉。伸出手轻轻抚摸黛玉泪痕未干的清丽面庞,握起女儿单薄小巧的柔夷,心中又添凄凉,硬是藏着哽咽难过千哄万劝的才让王嬷嬷领了去回房休息。
丢下如海贾敏脉脉相顾,无语泪千行。贾敏强打精神道:“十年之后,你但凡能如苏轼对王弗一般还能偶然思念着敏儿,敏儿便是今生足矣。”如海不禁难过,也是泣不成声的哽咽到,“敏儿不会离开我的,我是只要你一个相伴今生的,再没有别人了……再没有别人了,可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敏儿不能说傻话啊……”言辞里全是不舍眷恋,抱了贾敏瘦削的身体到怀中,深情舔去她眼角腮边的点点泪花,两个恨不能如此相依相偎到地老天荒。如海心里翻江倒海的是“敏儿啊,你不能狠心丢下我和黛儿的”,“敏儿啊,你不是那么狠心的娘子对不对”……但是千言万语都那么的软弱无力。
贾敏却是再无力多说了,只温柔的也是竭尽全力的吻过如海伤心绝望中冰凉的唇,才用虚弱的三言两句交待了那一僧一道的对话,呢喃着一个人弥留中可通天意之能才得出的思虑万千的嘱托,“我走之后,母亲必要接了黛儿去的,你且放他去吧,不许再与贾府之外的一概人等见面,若果然出的什么事故她喜欢了谁,也就全凭他吧……”再之后口中混混沌沌的念的全是青儿黛儿和如海,终究也与世长辞了。那一日,姑苏的晌午阴郁沉闷,风雨如泣如诉。
门外,是睡梦中惊醒急匆匆跑来的黛玉,听得父亲凄厉的哭喊声软绵绵的倒在榄外,院里,是当今的皇上水天渊亲自奔驰而来看望弟弟和弟妹,直愣愣的伫立原地,府外辘辘而至的马车上才有贾府中送来的珍贵药材无数,城门下还有察天相觉知不妙而来的五毒教教主主仆及林家管理产业的诸人……只是当代第一才女的芳魂丝丝缕缕已缓缓飞升九天,留恋却回不到那具绝美的躯体中,世界与她忽而完全的静寂沉默了,的确是再多的牵挂也留不住了。
贾敏生前就不遂己愿,从未真正的默默无闻过,死后的葬礼依然是并非本意的隆重。皇上若不是惧了那些谏议大臣,只怕真的要用了国母葬礼的仪仗规模。然而何人是真正悟透“死去元知万事空”的,仅有的那些人偏偏恰好刚刚领悟便溘然长逝了。至贤至才一品诰命夫人,贾敏从未眷恋与它却的确也因她又添风光。只可怜如今双鸳鸯雌鸟先飞,骨肉亲情母亲亡故,留的如海黛玉父女两个于滚滚红尘把泪水流尽。
如此哀伤之极之事,反不可多叙。从来人俱是易被悲哀愁绪所同化,然事实红尘毕竟要多欢乐才是真情真美。只言道:悲切切林府接连办丧,苦兮兮父女相依为命,真个是情有可怜。幸而有东坡先生一首《江城子》或可微表思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姑苏的风景正好,然而林府的仙子已逝,怎经得境由心生情由心感,芸芸众生也不免在寂寥和阴郁中感时伤怀,天然便多愁善感的黛玉又添愁绪忧思,是日正应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又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应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苦心。何以至此,原来是日才刚头七之夜,如海再强忍不住悲痛哭的晕了去,被水天渊差人抬回了房中,这里小黛玉于灵前哀哀欲绝的犹自啜泣,把水澈水溶水洛几个心疼的劝了不是拦也不会,真真的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不说那水澈恨不能替她母亲而亡,那水溶恨不得代她柔弱受罪,那水洛也是想着只要黛玉妹妹高兴万死不辞,终不过还是无可奈何的陪着她流泪而已。
却说黛玉伤心到了极限的境界,不免也是忘情,竟而觉得飘飘到然到来一个仙境般的所在,处处香烟缭绕花香袭人,莺歌燕舞绿意醉人,忽而正遇一仙子远远飘摇而至微笑着想她招手。黛玉不觉熟悉而惶惑,禁不住跟随而去,转角拐弯无数,撇下许多琼楼玉宇不顾,迤逦到了一处静谧辉煌的红色高楼大厦之前,忽悠一个神仙俊俏的姐姐热情的跑来携了她的手,“妃子你可算来了,娘娘等候你许久了”,黛玉正自疑惑何来的娘娘又恁般的于自己熟悉了,不知有什么瓜葛,思虑间不觉抬眼瞧见了日思夜想的母亲,难眠又是肝肠寸断的哭将起来。正不可开交时,却是高高在上端坐的母亲衣袂一挥,甜香腻人的使她才定了心性,“痴儿不该如此哀情,既来此当知晓不必记挂担心与我,反而是你日后需听从父亲安排,去那最是势力小人嫌贫爱富的地方隔绝了除却外祖母家外的亲戚历练修道,若得奇缘也是造化,不可违拗。”黛玉待还要问候几句诉诉衷肠,怎奈眼前倏尔成空,耳中隐隐缠绕着“天机不可泄露,尔当细细品度”的警示之音。黛玉更是诧异,微睁一双妙目,赫然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闺中房内,大感疑惑,再细细回味方才梦中母亲尊为娘娘威仪端庄美貌如常,不觉心下大是安慰,也不及多虑便叫过王嬷嬷来梳洗了又奔赴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