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散去已是黄昏。水溶即刻令兵部尚书调来鹰军的花名册送到北府,栾韬领命而去。水溶同着龙煜、逸清三人走下台阶来。
北风呼啸,刺骨奇寒。
龙煜就道:“浩卿,你太急了。怎么就应下了。你原是告了假的,此事本也不用你去冒险。还立下军令状,你说说,万一有个什么,跟你父亲怎么交代?”
水溶笑着调侃道:“看来叔父是不太信任我,是不是觉得我没这个本事,空口白话?”
龙煜抬掌便要打道:“臭小子讨打,你就逞口舌之快吧,万一有个什么,你爹娘又要怨我。”
水溶笑笑道:“我知道叔父是为我好。不过叔父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决计不会出岔子。”
龙煜四顾无人低声道:“我知道你能行。只是万事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带兵在外不比其他。你可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水溶亦道:“叔父说的可是他?我到不担心他会对我怎样,他也没那个本事对我怎样。只是我担心玉儿……为了那块儿玉,他们也不会放过玉儿。”
逸清闻言亦轻轻一叹。自己和水溶离京带兵在外,难保忠顺王和那个青云帮不会对她下手。和水溶对视一眼,都有些怔忡。水溶就跌脚叹道:“我太性急了。不该叫你同去。你应该留在京城,保护玉儿。”
逸清摇头道:“我在也不济,我能像你一样天天陪着她么?”
“天天陪着她?”二人忽然同时重复这句话,异口同声的道:“霏雨。”
水溶一拍脑袋道:“我怎么就忘了。我们走了,就叫谢姑娘去陪着玉儿,我想凭谢姑娘的身手,就算是有人要打玉儿的主意,也会忌惮一些。这事儿,就拜托大哥去跟谢姑娘好好说说。”
逸清道:“你说她还会不应?还叫我说什么?”
水溶笑的诡异道:“你说和我说自然是不一样的。”逸清回过味来,不禁嗤之以鼻。
龙煜听不懂烦恼道:“你们两个,还不商议如何将那鹰军整顿一番。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说些没要紧的。回人此次是集合了全部精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水溶笑道:“这容易。明日鹰军集结。请叔王看出好戏如何?”
龙煜看着水溶一脸的淡定,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正要上马,逸清忽然道:“我又想起一桩事来。出征西北这事,你怎么跟玉儿说?你们可刚成亲没多久。玉儿受的了么?”
水溶的眼眸里登时蒙上一层暗淡,沉吟片刻道:“我相信玉儿会体谅的。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明天寅时,校场见。”说着辞了二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相聚无多,自然更加珍惜。
逸清在身后喊道:“明日我去北府会你,别了玉儿去。”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此时,黛玉正和太妃在房里闲话,却是一副心神不定样子。太妃便笑向紫鹃道:“你瞧瞧这玉儿,不过一日不见,便这般魂不守舍的。这皇上也不近情的很,溶儿不都告假了吗,还叫他往宫里去。丢下这一个在这里熬着。”说的紫鹃亦掩口偷笑。
黛玉赧然娇嗔道:“母亲!”
太妃笑道:“害羞什么,你们小夫妻感情好我心里也高兴。我如今就巴望着能赶紧抱个孙子哩。”
黛玉含羞低下头去,却听见一阵疾如风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急切的呼唤:“玉儿。”
太妃起身道:“他回来了。我也该走了,免得有人说我好没眼色的。”
黛玉忙道:“母亲莫去,和媳妇儿在这里说会子话不好么?”
太妃笑着戳戳她的额头道:“言不由衷。不知心里多嫌着我这老太婆呢。”
说着水溶已经三步并两步走了进来,一见太妃楞了一下叫道:“母亲。”
太妃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不知人悬心么?皇上到底为什么定要叫你去?”
水溶看看黛玉满是柔情和期盼的眼神,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道:“西北回部袭扰中原。皇上是叫我去商议御敌之计。”
太妃道:“原是这个。也罢了,可恕。可都计较妥了?”
水溶点点头,看着黛玉,依旧不忍着,本来回来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对她说,此时却只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黛玉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心里有些奇怪。太妃亦诧异道:“溶儿,你要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水溶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旨意已定。封我为征西元帅,不日领兵西去。”
声音不大,对黛玉来说却如同晴天惊雷,愣在那里。
水溶不敢看她的眼眸,强做笑道:“回部不过是跳梁小丑,很快就回来的。”
太妃道:“什么时候?”
水溶道:“明日就要往营地去宿着,大约五六日便要出发。”
黛玉默默的低下头去,绞着帕子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太妃却是经历的多了,知道这些事都是难免的,轻轻的拍拍水溶道:“你贵为异姓王之首,原该以天下为重。”悄悄的附耳道:“只是玉儿怕是受不了,好好劝劝她。”说着叹息着去了。
只剩了水溶和黛玉四目相对,水溶含愧道:“玉儿,我……”
黛玉整理者凌乱的思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时间紧迫我去给你收拾东西。”脚步踉跄的往里屋走,进的里屋,坐在榻前,忽然撑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不知何时,水溶坐在了她身边,手臂已经轻轻的环了过来,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叹口气,将她揽在怀里。
黛玉伏在他怀里,泪水静静的落下,在那白色九爪坐蟒袍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水溶正要柔声劝慰,黛玉却忽然用力擦去泪水道:“不哭了。母亲说的对,你是王爷,这个时候,原该挺身而出的。若总用儿女情长牵绊着你,岂不令人笑话。你放心去罢,不用挂着我。”睫毛上犹自泪湿,嘴角却在微笑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似湖水澄澈,含着千般眷恋,万种柔情。
这样的黛玉,令水溶又爱又疼:“玉儿,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会让请谢姑娘来贴身保护你,这样我们也都就放心了。”
黛玉吃了一惊道:“你们?难道,哥哥也……”看水溶点点头,不由得叹口气道:“你们一起也好,互相帮着,我也能安心些。”
水溶笑道:“玉儿放心,我会好好关照大哥,绝不叫他涉险。”
黛玉轻轻捶了他的胸口一下道:“不止是哥哥,还有你自己,刀剑无情,你一定要小心。”
水溶点头道:“我会的,为了你。”
黛玉这才绽出一点笑意,一双纤手细细的抚着水溶的脸颊,满眼的依恋和难舍:“还有,一定一定,平安。”眼中又涌起泪雾。
水溶只觉得心一阵揪痛,将黛玉用力拥住:“玉儿,抚一曲给我听罢。”
黛玉嗯了一声,起身默默的净了手,焚上一炉香,坐在琴前,深深的看着水溶,轻叩琴弦。琴声铮铮然响起,缠绵如诉,似有无限心事欲语还休。
水溶听着她弦外之音,心里亦是难舍。自往墙上取了箫,循着黛玉的琴声,幽幽相和。
琴声旷灵,箫声呜咽。奏的正是芷园相逢时的那首梅花引。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飞落的片片红梅,恰似红颜珠泪,倾洒在风里。
一曲终,泪水一滴滴落在弦上。
水溶心头震动,轻轻的揽着她的肩头道:“玉儿,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我说过要带你去江南,回扬州,像你爹娘一样,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我说的,一定做到,你信我。”
黛玉含泪道:“我信。我都信。浩卿……”黛玉再次将泪洒在他的肩头。水溶宠惜的看着怀里梨花带雨一般的玉人,满腹柔情的吻住她的樱唇。
罗帏散落,烛台摇曳,替人垂泪。
夜半风静,梅落无声,月朦胧而温柔的俯视着芷园。
正是: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天未亮,黛玉便起身,早有人将水溶的盔甲送来。黛玉亲自帮水溶张罗着穿戴,每一样都极尽体贴周到。
银甲银盔,腰悬宝剑,戎装的水溶比平日更添许多飒爽,一发英气逼人。黛玉看着他,点头叹息道:“和平日都不一样了呢。”
水溶就牵过黛玉的手道:“玉儿,自己在家一定要小心。谢姑娘会来陪着你。”
黛玉嗟叹道:“我在家里,能怎么样呢,倒是你……”低下头有些哽咽。水溶此去,是以命相搏,每想到此,便觉愁肠百结。
水溶轻轻的抚弄着她的发丝道:“傻丫头,我想你开开心心的送我。答应我,不哭,好不好?”
黛玉用力忍住眼泪,点点头,抬起头,向着水溶嫣然一笑,明眸如水,清丽绝伦。
水溶愈加难舍,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走吧,去和父亲母亲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