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真的是天要绝自己这好兄弟,他若是有个好歹,自己怎么跟玉儿交代?
陈也俊见他十分苦恼,劝道:“副帅莫要着急,大帅吉人自有天相……”
逸清苦笑一下,摇摇头,水溶之伤大约只有霏雨可以治得,可惜这西北边陲,离京城千万里,远水解不得近渴。
他想了想,挥手让那几个医官起来道:“依照大帅的状况,最多能撑几天?”
医官犹豫了一会儿道:“卑职竭尽全力,可保大帅三日无恙。”
三天,如何能回得京城,就算是飞鸽传书给霏雨,也到不了。
正在这时,有校尉在外通报道:“禀报副帅,外面有人要见大帅。”
逸清为稳军心,勉强道:“是谁?”
陈也俊闻言在旁道:“定是那位顾先生,顾大侠,听他说他和大帅是旧日相识,这次多亏他一路护送粮草……”
逸清听见顾先生这三个字,腾的一声跃起,问道:“这位顾先生可是名叫顾淞的?”
陈也俊诧异道:“正是这个名字。林副帅也认得他?”
逸清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空,仿佛醍醐灌顶,甘露滋心一般,连声道:“天不绝人,天不绝人啊,快请顾先生进来……”一面说一面迎了出去,他知道顾淞是霏雨的师父,虽然从没见过,也没有领略到他的医术,但是霏雨的医术他是见过的,既然是霏雨的师父,医术自然更高一筹,水溶此番真是有救了。
逸清三步做两步窜出营帐,正撞上一个人进来,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双目炯炯,举手投足如同闲云野鹅,不堕流俗,脱口而出道:“顾先生。”
顾淞见眼前这为戎装的年轻人,面如朗月,英伟不凡,揣度就是水溶常提起的那位文武状元了,微微笑道:“不敢当。想来你就浩卿常提起的那位林大人了。”
逸清焦灼,无心叙礼,一把拉住顾淞道:“顾先生,事情紧急,不容多礼,就快请进来看一看王爷。”
顾淞心中大惊,看着逸清因为焦急和痛心而血红的眼眸,有些诧异道:“浩卿怎么了?”一面随逸清快步进了大帐,先看见几个束手无策的医官在那里窃窃私语。
逸清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滚一边儿去。”说着将手一拔,将几个医官推在一旁向顾淞道:“王爷今日被回人的毒箭所伤,这几个医官却都没有办法。”
“毒箭?”顾淞一楞。早看见水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先是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道:“林大人不要慌张,且允草民为王爷诊脉。”
说着从容不迫的坐在榻上,细细的观察了水溶的脸色,然后将右手手指搭在水溶左手尺寸关三脉上,凝神细听片时,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解开方才医官用来压服草药的纱布,仔细的看那伤口的形状、深度和箭镞的位置,心里便大约有了数,也不言语,将随身携带褡包打开,从中取出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和其他一些逸清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扭头见那些医官还在那里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还不快烧些热水来,枉你们也算行医之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得吗?”
几个医官虽不知这人是谁,但见逸清在旁,不敢违拗,连声称是。顾淞将那些银针都尽行拔去,重选了几个穴位,以自家金针沾上些不知名的药粉刺入,然后将那些止血草药以净水拭去,再从自家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将口漱净,再饮一口喷在水溶的伤口上,又以铜盆盛了水,将那酒倒出些在盆中,将手洗干净,然后便开始动手取出那块箭镞。
几个医官在一旁也只是充个下手,递个东西而已,其余一切顾淞都不许他们触碰。他们看着顾淞这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其熟稔简直令人目瞪口呆,心中惊叹不已。
咣当一声,顾淞将取出的那块箭簇扔在一旁的铜盆里,最后再敷上研化开的止血散,重新拿了一块干净纱布包扎好。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忙完了这一切,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有余。顾淞翻起水溶的眼皮仔细看了看,想了想,再取一个小巧的瓷瓶,从中取出一丸暗红色丸,捏住水溶的口,令其咽下。这才复拿干净的水冲去手上沾的血,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逸清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有劳先生了。”感激之状,溢于言表。
顾淞拉他起来道:“林大人何用如此。”愁眉依旧不展,重重的叹口气。
逸清诧异道:“顾先生,还有什么为难的吗?”见顾淞以目视帐中那一干人,便会意了,手一抬道:“所有人都先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一时众人都纷纷退出去,帘幕复垂下。顾淞这才低声向逸清道:“所中那一箭虽然伤的深了,却还不碍事。大约三五天即可醒来,那几个军医虽然于医术上不甚通,但有一个件事却是说准了,浩卿确实中毒了。我这次出来,并没有将那解毒的草药备齐,虽然已经让浩卿服了些丸药,用金针封了穴道,但也只能暂缓毒发而已。”
逸清倒抽一口气道:“端的是什么毒?”
顾淞犹豫了一会儿道:“此毒十分蹊跷,我也未曾见过,才试了水溶的脉搏,知道这毒十分缓慢,此时还未见甚么异样之处,但据我观察,这毒不发则已,一旦发作必会一点一点的侵蚀脏腑,直到身亡为止,若要彻底解除此毒,还要另行斟酌。”
逸清思忖片时道:“此为回部之毒,我今夜去回部走一趟,取解药来。”
顾淞闻言连连摇头道:“不妥。我已听说今日回兵大败,今夜必会严加防备,你冒然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如今水溶伤重,你若再出意外,这鹰军岂不是要大乱了?”
逸清亦知此理,但坚持道:“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水溶出事。”
顾淞道:“你先莫急。今夜我去走一趟。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的指望,回疆我也曾去过,他们所有的几种奇毒我也是了解的。水溶所中之毒,并非回人所有,但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好。”想了想又道:“我马上修书给霏雨,要她送解毒的丸药来,她的百花清能解百种异样奇毒,或可能解得了此毒,亦未可知,至于水溶中毒之事你知我知,对外只说无甚大碍,以免令军心不稳。”看着逸清忧心忡忡,安慰道“你放心,短时间内浩卿还不会有性命之忧。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必会有转机的。”
逸清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喟叹一声,将那玉龙玦擦洗干净,重新放回水溶身上,看着素日神采飞扬的水溶如今却毫无生气,眉头深深锁起。
顾淞在旁亦叹道:“这件事,暂时还是不可惊动北府的好。”
这句话提醒了逸清,假若黛玉知道水溶伤重至此,天知道她会伤心的如何,可是此时霏雨与黛玉朝夕为伴,若要叫她送药来,以黛玉之聪敏细心,怎会猜不到?就算瞒,又能瞒到几时?
水溶若是平安还好,若是有个什么,玉儿,还能活的下去吗?
帐外,风如浪翻,呼啸而过,一片肃杀。
京城。北府。
这日一早,黛玉便觉得心神不宁,勉强去前面给水晟和太妃请了安,依旧还是回到自己房里。想看看书静心,不想翻出的都是些别离辞、念归人之类的,更是触了一腔心事,自己楞了一会儿,始终觉得有些刺心,也就放下了。自己在靠椅上歪了半日,一发觉得神思凝滞,六神无主,紫鹃等见她如此,只道惦记水溶之故,总无甚可劝的。晴雯再旁忽然灵机一动道:“王妃心神不爽,不若去庵里和妙师傅谈讲谈讲,许能好些呢。”
原来自水溶走后,黛玉经常去菩提庵看妙玉,一则为水溶祈福,二则也是和妙玉投缘。此时紫鹃听了晴雯的主意,心道也是,去找妙玉说说话,好过让她一个人在屋里闷着,胡思乱想的。这样一想,便和雪雁极力撺掇着。
晴雯道:“若是要出门,我这就到园子里找了姐姐来。有她伴着,倒也省了许多侍卫跟着呢。”
于是黛玉略略收拾了一下,换了一件素淡的衣服,出了二门上了马车,往妙玉住着的菩提庵去了,紫鹃、霏雨、晴雯伴在左右同去。
妙玉此时打坐方毕,在蒲团上养了一会神,忽然睁开眼睛,脸色微微一变,向侍从的女尼道:“拢上风炉,一会儿有客要来。”
女尼虽不解,也只得从命而行。
不多时,果见黛玉冉冉而至,到了门口,紫鹃等边往一旁的耳房去坐着,而黛玉一人独自进了妙玉的禅房。
妙玉安坐蒲团上,阖目诵经,似若不闻。黛玉也不见怪,自往一旁的方形茶案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