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婆子对视一眼,便上前拉起晴雯把她推跪在那碎瓷片上。晴雯原是从床榻上被人硬是拖起来的,只穿了一条绿绫弾墨夹裤,散着裤腿儿。只一下便觉那碎瓷片扎透了裤子,深深刺进皮肤里,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淌了出来,痛不可抑制。晴雯咬着牙不叫出声来,只是拿眼睛狠狠的瞅向宝玉。宝玉抬头触到晴雯含着怨意的眼神,打了个激灵,赶紧别转了脸,不敢再看她。
晴雯转脸又看袭人等人,除了平日与自己要好的碧痕偷偷的在擦眼泪,其他人都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晴雯的心早已凉透了,苦笑一下,低头去对抗膝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王夫人看着晴雯阴森的笑了一下,复又坐下,叫袭人拿了一个灰鼠毛的靠垫靠着,又有丫鬟递上手炉,里面放了百合香。幽幽的散发着香气,袭人便又沏了好茶来。
屋里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咚咚的敲了十下。晴雯已经整整跪了一个时辰,天气依旧还是很冷,而晴雯还只穿着一件贴身夹袄,朔风吹来刺骨的寒冷。怡红院偌大的院落一片寂静,没人敢求情,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有平儿和碧痕心疼的看着晴雯。王夫人看着晴雯已经冻的青紫的脸颊悠悠的开口道:“骨头还挺硬的,怎么,还不准备认?”
晴雯猛地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怨毒,傲然开口道:“我没做过的,便是让我死了,我也不认。你无非是想屈打成招,我还就不遂你的心。”
王夫人冷酷的吐出一个字:“打。”
不待吩咐,周瑞家的上来照着晴雯的脸左右开弓打了几个耳光,看着晴雯肿胀的脸颊道:“臭丫头,我看你嘴还硬不硬了。”晴雯直起身子用尽力气朝着周瑞家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姑奶奶我做鬼也回来找你算账的。你打了我多少我都记下了,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说着嘴角已经是不断的渗出血迹。周瑞家的被晴雯充满怨恨的眼神惊住,半天愣在原地没有动。
平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顾不得凤姐拦阻,一步上前跪倒在王夫人脚下哭求道:“求太太饶了晴雯吧。是那虾须镯的事情毕竟尚未查实,晴雯就算是有错,只把她赶出去就可以了。这般磨折,传了出去,恐怕会坏了太太的一世清名。晴雯不过是个丫头可毕竟眼下是宝二爷房中的人,这样用私刑,对宝二爷终究又有什么好处呢?贾府一向宽容待下,老太太老爷若是知道了恐怕都会不悦,太太万请三思啊。”
开始王夫人还未在意,听到平儿说道宝玉,便向宝玉看去,宝玉虽然没说话可脸色惨白,整个躬的像只虾米,微微的发着抖。便有些心软了,又听平儿说起贾政,心中微微一颤,贾政虽然不管家里的事情,可是最是反感对下人用刑的,若是知道了……
这样一想,王夫人便道:“罢了,今天看在平儿求情的份上就留她一条贱命。把这个狐狸精给我赶出去,除了她的贴身衣服,把好衣服都留下来给好丫头穿。她用过的东西,都给我拿出去烧了。一件也不许留。等等,”她猛然看到四儿和芳官,这两个小丫头,虽然模样不及晴雯一半,却也是聪明皆露在外面的,便冷笑一声用手一指道:“这两个丫头,也一并给我赶出去,看着那模样便也是个狐狸坯子。留在这里也是祸害。”说罢又向宝玉道:“你可给我仔细吧,你父亲过几天也会问你的。”转身带了众人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怡红院,凤姐和平儿也随着众人出去。平儿不忘回头看一眼,那晴雯已是晕倒在地上,不禁摇头叹了一声,也就去了。
四儿芳官闻说被赶顿时脸如死灰一般,瘫在地上,燕儿等小丫鬟赶上来安慰。宝玉的神情却如同雨淋的蛤蟆呆呆邓邓,面无表情的走进房中。袭人怕出事忙跟了进去,见宝玉一进门便扑倒在床上嚎啕痛哭起来,便劝了几句,宝玉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哭个不了。
不说宝玉在这里哭,却说平儿随着凤姐回到房里,见凤姐脸色凝重,便跪在凤姐面前道:“今日的事情,是奴才没处理好,带累了奶奶受气,请奶奶责罚。”
凤姐楞了一下,反而笑了笑,伸手把平儿拉起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怨不得你。你也是为的这么做大家相安才好。晴雯的事,没有别的,全是因为她过于出众了才有今日。”说完冷笑道:“你道是太太真就那么恨晴雯?说到底晴雯不过是个丫头,就算是张狂些,撵出去就完了,何至于此?”
平儿顿悟,看着凤姐道:“难道是……”
凤姐点头道:“正是。晴雯不过是个出气筒罢了。奇的是宝玉在自个屋里做的那些事情,太太如何知道的?怪了,这怡红院必有内应的,是谁呢。”想了一会儿,便心中有数了,微微一笑。
平儿又想起一桩事来,却又怕凤姐不允,几次欲言又止。
凤姐早知道了平儿的心思笑道:“傻丫头,你可是想去看看晴雯?又怕我不许?”
平儿点头道:“奶奶真是明察秋毫,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奶奶的。我想今日晴雯被责,又本就病着,恐怕不能好了,若是奶奶发发慈悲,让我去看看她,也算是不枉做了姊妹一场。”想到晴雯的凄惨形状,平儿的眼圈微微泛起了红。
凤姐笑道:“罢了,我就看不得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等过了晚饭再去,拿些穿的用的,再拿几两银子,这个晴雯也怪可怜的。”
平儿感激道:“平儿替晴雯谢谢奶奶了。”
晴雯受刑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贾府,有为晴雯不平的,也有不少素来嫉恨晴雯的人称愿不已。事情传到潇湘馆,黛玉知道了满心伤感,连连叹气不已。那湘云却激愤异常,气呼呼的道:“这个贾府真是住不得了,晴雯犯了什么错?就被如此折磨?这起人的心难道就那么狠吗?二哥哥干什么去了,一点儿素日的情谊都不念,为什么不说说情。”
紫鹃在一旁道:“这也不稀奇。早知道他不敢说话的,以前是茜雪、金钏,现在又添上一个晴雯。”
湘云越想越气:“真真气死我了。二哥哥怎么这么懦弱?林姐姐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黛玉叹口气,自己起身往香炉里点上一炷芸香,便坐在了琴前开始抚琴,开始曲调平缓悠扬,越到后来越是凄婉哀伤,似有无限心事欲言还休。湘云凝神聆听,听着听着也不禁泫然。
正在这时侯匆匆闯进来一个人,黛玉惊疑的住了琴,一看却是惜春,满脸的泪痕。二人都惊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惜春抽抽噎噎的道:“入画,入画,被赶出去了。”
正是:一场惊雷平地起,摧折落花红满地。
黛玉正自抚琴,惜春闯了进来,言说道自幼的贴身侍婢入画被赶出去了,此言一出把黛玉、湘云都惊住了。
半晌,黛玉才道:“四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入画犯了什么,要被撵出去?”
惜春哽咽道:“前次凤姐姐和周瑞家的来我那里检抄,我原也没在意,由她们去了。谁知道从入画的箱子里抄出一百两马蹄银。入画说是她哥哥叫人给她收着的,凤姐姐就说先把入画扣在那里,两下里问准了再说……”
湘云道:“虽说私自传递有些不妥,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说明白了,还不至于赶出去吧?”
惜春道:“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只道是我哥哥赏给他哥哥的,没想到却不是,入画的哥哥是和外头的什么商行做了生意得的。便又去问,那边儿不认,只说没有此事。这一百两银子就成了来路不明的赃银,入画的哥哥被问成贼了。”
黛玉诧异道:“那也是入画哥哥的事情,与入画有何关系?”
惜春泣道:“我也是这么跟凤姐姐说的,凤姐姐说那周瑞家的只不肯,又说太太说了,任怎么折辩入画也是知情不报、隐瞒贼赃,这府里再不能留了。”言未了又大哭了起来。
湘云怒道:“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去问着凤姐姐去。就算你我是外姓的,受气也就罢了,可是四妹妹是她们贾家正头主子,也不放在眼中吗?”
黛玉一边安慰惜春,一边道:“恐怕这也不是凤姐姐能做得了主的,只是太太的意思,别人又能怎么样呢?入画自幼在这府里长大,是家生的,品行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她哥哥在那边儿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忽然就会成了贼了?我虽不懂买卖的事情,可也知道与人做生意必然有案可循的,怎么会说不认就不认呢?真是可疑。”
湘云道:“果然可疑。四妹妹,我问你,那个商行叫什么名字你可有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