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笑笑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浅见。端的如何,还要皇上圣心独断的好,谅是谁也不敢置喙。”
龙祐宇闻言,心里又有些疙疙瘩瘩的,皱眉道:“还有一件可虑。忠顺王手里……”
“皇上顾虑的可是免死金牌?”水溶笑道。
龙祐宇点头默认,手里有免死金牌,却还要被处死,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水溶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考虑到这一节,并为此查阅了历朝此类典籍,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但因事情未到眼前,也就不曾提起。今日既然他提起,也只得将自己的想法略略一点,他是聪明人,定然会明白。
想到这里,水溶道:“皇上,臣以为,免死金牌虽然可以免死,但只能免十恶之外的死罪,这一点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可考。不足为奇。”
龙祐宇思忖道:“朕也知道,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前朝刑典,如何能令人心服,难不成朕要将那前朝的先例刊印出来,诏告天下?那也太过刻意了。”
水溶道:“何须如此。圣祖朝也有这样的例,皇上只消下旨,令三法司比照圣祖朝来裁断即可。”
龙祐宇笑道:“浩卿,此计甚妙。下面那些人虽说别的无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尽有的。定然能体会到朕的意思。”
水溶笑道:“臣的浅见,皇上见笑了。皇上若是有更为妥当的法子,也不必拘泥于此。”
龙祐宇挥挥手道:“哪里还有更好的法子。就这么办。一会儿朕就拟旨。不过只是宗人府和三法司,恐怕难免里面会有头偷安怠惰、徇私枉法的,这些官老爷,朕很是知道他们。送点银子,一切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时还得有个人压服着他们些才好。”
一面说一面看着水溶,水溶情知是要派自己这个差事,但是因前日事,心里存了芥蒂,早懒怠掺和这些事,此时便不肯应承,笑道:“皇上身边不乏刚正不阿之士,大可放心去用。”
龙祐宇一怔,知道他不愿出面,也只得作罢,想了想道:“也好。这件事且放放,容朕想个人出来。至于秦炎祖孙,朕想着圣祖有旨,不许兄弟阋墙,先帝爷也是因为这一道旨意,不肯伤其性命,朕如今岂能违背圣祖之意?”
水溶道:“皇上,岂不闻一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观那秦氏父子,恐怕经此一败已经野心尽失,臣以为,皇上要的不过是不留后患而已,不是吗?”
一语点醒,如醍醐灌顶一般,龙祐宇立时觉得灵台清明,点头道:“道的极是。浩卿,朝中有你在,朕可是省了不少心思。”
水溶道:“皇上过奖了。臣不过略尽本分而已,朝中才能见识人品强于臣的大有人在,只看皇上用否。”心里却微微叹息,能说的,恐怕也只有这么多了,再多说的彻底,恐怕又要招来一场猜疑,不如不说的好。
龙祐宇并没有了解水溶话中之意,更不知道水溶早就存了弃爵之心,只道他是自谦,亦或是还因前日的事不能释然,遂摇头道:“不必说这些。朝中有些什么人,朕清楚的很。”想了想又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好了,说了该罚的,也该说说当奖的。自你班师回朝,接连遇上这些糟心的事,朕一直不曾好生的和你商议。朕这奖罚是要分明才是,此次鹰军立下如此战功,朕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吧?”
水溶笑笑道:“御侮杀敌乃是军人之本分,并不是为着奖赏来的。皇上若是一定要赏,臣就让柳芳他们开列阵亡将士名册,皇上多抚恤其家人些便了。”
龙祐宇道:“这是自然的。但是立下战功的也要赏。你费费心思,将立下战功的都逐一具表奏来。今日你先说说大概有几人,朕好心里有数。”
水溶道:“臣领旨。此役立功的不在少数,要说战功显著的,大概要数左右都统柳芳、冯紫英,再有就是皇上差来随臣出征的卫若兰、陈也俊二人,他们鞍前马后,确实辛苦。还有榆林的转运使刘韬,不屈于贼寇之淫威,誓不与贼同流合污,以至于被囚水牢、命悬一线,确实是忠直之士,臣以为理当褒奖。”
龙祐宇点头道:“朕记下了,不过那卫若兰--朕还得考虑考虑,都听说了,就是因为他贪功冒进,以至险令主帅有性命之忧,此为大过。”
水溶笑道:“那次他确实冒失。但是臣已经惩罚过他了。而且他在那之后已经沉稳了不少,且功劳历历,倒也抵过了。”
龙祐宇道:“也罢,还有其他的呢?”
水溶想了想,又道:“再有,副帅林逸清……”
还没说完,龙祐宇已经笑了道:“林爱卿啊,朕早就知道了的。不独朕,连太后那里都有一份厚赏呢。除了这些人,还有其他的没有?”
水溶道:“有功之人,臣恐一时不能遍记,一味口述,难免疏漏。还是回去和逸清他们商议一番,待具表详奏罢。”
龙祐宇失笑道:“别的罢了。你忘了一个最不该忘记的人。”
水溶诧异道:“谁?”
龙祐宇瞅着他道:“你说是谁?北静王,你倒是好忘性啊。”
水溶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道:“臣只是尽本分而已,不敢居功。”
龙祐宇摆手道:“少敷衍罢。浩卿,你也真是让朕伤脑筋,你从来淡泊,朕都不知道你缺什么。只好过几日先给你和林爱卿在宫里摆个庆功宴,先为你们庆贺庆贺,其他的朕还得慢慢斟酌,你自己也想想,需要什么,只管跟朕开口。”
水溶想了想道:“臣遵旨,这几日,臣会仔细想想,庆功宴那日再奏明皇上。”
龙祐宇豪气的一挥手道:“好,就这么定了。朕就等你的回话。”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水溶得空就道:“不知皇上还有没有其他吩咐,若是没有可否容臣告退?”
龙祐宇怔了怔,但也无话可说,只好道:“好吧,你就先回去,这几日,好好歇歇。你原是新婚,却被朕支到西北,辛苦了这一阵,朕也很不过意。”
水溶答是,躬身欲退,龙祐宇忽然又叫住他道:“浩卿,朕还有一句话。”
水溶不解的转身看着他。龙祐宇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水溶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眸,诚心诚意的道:“有些事情,你也要体谅朕,朕也有朕的苦衷。不过,你要知道,朕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
水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心中一动,情绪有些复杂,心中微微一叹,错开他的目光道:“臣知道了。谢皇上。”转身匆匆离开,眼眸里却隐隐闪过一丝动容。
水溶从宫中出来,正要上马,忽然见宫门外不远处有个人立在那里不住的往这边张望,仔细一看竟是柳芳,诧异道:“那不是柳芳吗?在那里逡巡作甚?”
守宫门的侍卫笑道:“王爷果然好目力,这么许远的就看清了。柳都统是来寻王爷的,因皇上和王爷有要紧的事谈,不能打扰,所以他就在那里等着,只待王爷出来呢。”
话未了,柳芳也已经看见水溶,忙忙的奔过来,单膝跪地道:“给王爷请安。”
水溶拉他起身道:“不必。你寻本王何事?”
柳芳起身道:“王爷,末将想告假几日,不知可否?”
水溶笑道:“我道是什么,不就是告假吗,林副帅也做得主,竟然还巴巴的跑来和我说。告几日的假?”
柳芳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若是一两日也就不消劳烦大帅了。只是末将这次要告廿日的假。时间忒长,是故林副帅要我来直接报大帅知道。”
水溶怔了怔道:“廿日,确实也不短。不过如今营中无事,倒也可以准得,只是你要这么久的假做什么?”
柳芳挠挠头道:“是……”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水溶便会错了意,不禁打趣道:“难不成是理国公府有什么喜事?你这一等子要续弦再娶?”原来柳芳志学之年曾娶过一房妻室,不幸亡故了,而这柳芳偏生是个情分极重的,从那以后一直未曾再娶。
柳芳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若为此事,末将怎敢告那许久的假。说来惭愧,是我表姨梅翰林家出了事。他家再也无人了,所以我要去帮着料理一番。”
水溶被这话吓了一跳,惊问道:“是谁没了,我记得你们两家是姻亲的。”
原来官宦人家对再也无人这句话极其避讳,若非真的绝户,绝对是不能提的,如今柳芳竟然说梅翰林家再也无人,实在非同小可,是故水溶讶异。
柳芳叹了口气,对水溶也就没什么可瞒着的道:“王爷真是好记性,家母和梅翰林的嫡妻乃是一母之姐妹,没了的是梅翰林家的公子,梅绍。他素来多病,当年有人给他算过,活不过二十岁,没想到,果然没过去这第二十个年关。可叹我那姨夫和姨母都是半百的人了,只着一个儿子,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