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心中不禁感慨,那梅翰林倒也算是两袖清风的饱学之士,骨气是难得的,到了这把年纪,却又承受着丧子绝户之痛,不禁叹息一声道:“眼看年关就到了。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梅氏近宗,难道就不能过继来一个,权作螟蛉之子?或者那梅公子就没有一房妻室为他延续香火?”
柳芳道:“梅家子嗣不旺,四代皆是单传,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久不往来了。我那兄弟倒是听说给他定过一房妻室,乃是金陵薛家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父亲也做过翰林,和姨丈十分相契的。本来准备去年完婚,没想到我那兄弟身子骨一发不牢靠,所以就把这事放下了。谁知道今年岁末,姨母和姨丈见实在不好,便商议要冲一冲,结果,又遇上薛家抄没,就又耽搁下来了。”
“金陵薛家?”水溶重复着,想了想道:“梅翰林也算是儒雅文人,怎么反给自己儿子定了商贾人家的女孩儿?而且我听说那金陵薛家女孩儿参选过赞善,因出身被弃了,当日在贾府住着的时候,又盛传和那贾府的二公子贾宝玉有什么金玉良缘,怎么听你这话,又和梅翰林家牵扯不清?他一个女孩儿要许几家?”
柳芳笑了笑道:“王爷有所不知。王爷才说的那个薛家的女孩儿不是这一个,两个人乃是堂姐妹,姓氏虽同,却非一人。”
水溶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这也罢了,既然如此,我便准你的假。时间也不消定了,你何时把事情理清了,再回来复职罢。”
柳芳忙躬身道:“末将代梅翰林一家谢过王爷恩典。”
水溶微微笑道:“这算的了什么恩典,难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且去罢。”
柳芳又再三谢过,方自去了。水溶看看天色,也无心到别处去了,一径回府来。进的府门,转入芷园,到了自己房里,紫鹃在屋里听见他说话,忙出来打了帘子迎他进来。
水溶却不立刻进去,在外间先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茶,驱退周身的寒气,这才进屋去见黛玉。
此时黛玉披了大衣裳围了熏笼在看书,屋里暖香扑面,水溶笑道:“这屋里用的什么炭火,这么暖和,却也不像别处那般烟熏火燎的。”一面说,一面坐到黛玉身边来,黛玉见他进来,便将书撂下,坐起身子来道:“可不是。我也说呢。这墨玉乌金是今儿一早母亲遣人送来的,都是进上的。”原来太妃想着黛玉禀赋柔弱,且如今又有了身孕,寻常的炭火恐不能承受,特特将上次太后赐的墨玉乌金炭送了来。
水溶点头道:“到底还是母亲想的周到。这炭无甚烟气,正好你用。”说着细细的看黛玉的气色道:“今日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黛玉笑道:“也不过就是那样。能有什么不舒服。”
水溶又扭头道:“紫鹃、雪雁,你们王妃今日可有没有多用些膳食?”
雪雁笑了笑道:“今日王嬷嬷亲自和府里的几个厨娘商议,弄了些南边儿的小菜,倒也可口。王妃用的香甜,比前儿多用了小半碗粥呢。”
黛玉笑道:“什么多用了小半碗,那明明是多半碗,还说嘴呢。都是你和紫鹃两个人闹的。我说吃不下,还硬逼我。”
紫鹃从外面进来笑道:“这也怨不得我俩。王爷去宫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左右奴婢是依照王爷的钧旨行事。雪雁,你说是不是?”说着和雪雁挤眼弄眉的直笑。
水溶笑道:“紫鹃丫头说的极是。”
黛玉佯气道:“原来你们都是串通一气的,紫鹃和雪雁如今眼中也只你这个王爷。哪里还听我的。”
水溶宠溺的看着她如花的俏颜道:“好玉儿,她们听我的,我只听你的,这样可好?”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听听,这也是个王爷说的话。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有多厉害呢。”
说笑未了,听见水明在外面道:“紫鹃姑娘在吗?”
紫鹃连忙应着出去,不多时仍旧进来笑道:“这个是事情传的快了。怎么西王妃就知道王妃的喜事了。派人送了贺礼来,又说过几日亲自来看望呢。”
黛玉道:“月容姐姐是有心的。原也是好久没见了。紫鹃你去打点一番,不要叫人空着去。”
紫鹃笑道:“只有水明大管家送了东西来。西府的人,太妃那里已经都打点妥当了。王妃只管放心就是。”
黛玉点点头道:“这就罢了。”
水溶在旁听见,忽然想起刚才柳芳的话来,向紫鹃道:“水明还在外面?”
紫鹃道:“因怕王爷王妃还有什么吩咐,未曾离开。还在外面呢。”
水溶点点头,起身出至外面。水明忙请安,水溶挥手令他起来道:“去准备一份丧仪送到梅翰林的府上,再代我凭吊一番。”
水明不解的道:“梅翰林没了?”
水溶摇头道:“不是梅翰林,是梅翰林的公子没了。”
水明道了一声是就要去办,忽然又顿住道:“王爷,这梅翰林的公子并无官职,是个白丁,给他送丧仪并无先例可循,这……”
水溶闻言也一怔。起先并没有虑到这一节,原来,历来王公贵族、朝臣官宦人家无论红白喜事吊贺往还都按其官阶高下、爵位尊卑而有一定的成例。且北府素来这些事情上是淡的,不过素日相合的送些去而已。想到这里,略一沉吟,反笑道:“你这小厮也不通的很。但凡例都是人定的,何必拘泥。枉你跟我这些年,竟然还是这般刻板。如今就比照勋亲贵戚家世子之例去办也就是了。”
水明还要再问,水溶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还啰嗦什么,自己斟酌着办便了。”
水明不敢再多言,喏喏而退,一面心中琢磨。
水溶看着他退下,想着梅翰林一家,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梅翰林老年丧子,且又是独子,其痛可想而知。但是自己能做的也只这样了,静坐了一会儿,仍旧进来陪伴黛玉。
黛玉在内听见他才吩咐水明的话,见他进来,忙问道:“浩卿,我隐约听见说谁家的公子没了?端的是谁家的?”
水溶见她似十分关心的模样,诧异道:“梅翰林家。怎么了,玉儿,你好像挺关心这件事?”
“梅翰林家。”黛玉喃喃自语,蹙起罥烟眉,还没说话,紫鹃已经在旁道:“我记得在那边的时候曾听三姑娘说过,琴姑娘定的就是什么梅翰林家的公子,不会就是这一个罢?”
水溶听的一头雾水道:“什么三姑娘、琴姑娘的。都是哪门子亲戚?”
黛玉道:“三姑娘就是前头封了郡主嫁到暹罗去的贾府三小姐,琴姑娘就是你才说的那个金陵薛家的女孩儿,闺名唤作薛宝琴。你快说到底是不是这位梅翰林家的?”
水溶笑道:“还能有几个梅翰林,就是他家,我也是才听见柳芳说曾定过金陵薛家的姑娘,但还没过门,人就去了。总是这薛氏一门作孽甚多,以至于自家女孩儿也没有个好结果。”
黛玉闻言沉默了许久道:“浩卿,其实琴妹妹和他家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想到当年那个亲热的缠着自己作诗赋词的小妹妹,那般天真可爱,又是那般俏丽美貌,才华过人,谁曾想,别去这些时候,她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想着不禁有些心疼,又叹了一声道:“那就譬如青莲之于淤泥。哪曾想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我听云儿说,薛家被抄之前,她和她兄弟就离开了薛家,这许久都不闻音信,也不知道如今在哪儿,到底如何了。”想着神情一发郁郁。
水溶又坐的近些,摩挲着她的发丝道:“我还是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旁人也强扭不得。玉儿既然这么说,想来这位薛姑娘和他们家的人确实不一样,以后有自己的造化也定不得。”他最见不得黛玉伤心,忙劝慰着。
黛玉嗯了一声,眉间的忧虑还是不曾减,抬头看着他道:“浩卿,你说似琴妹妹这种情况,以后会怎么样?”
水溶道:“未嫁丧夫,便是望门寡,以后再要另许,也没有什么好人家了,若是以前的薛家也能强些,如今,薛家的家业都没了,怕是会更难了。”
黛玉听了心中更是恻然,道:“浩卿,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水溶笑着刮刮她小小的粉鼻道:“我的王妃,怎么说的这么外道的话?有事吩咐便了。”
黛玉叹息道:“从贾府败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琴妹妹了。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过的怎么样,你能不能向梅家打听一下,她现在的境况?想着她虽未过门,但和梅家大概都是来往的。你若是为难,就算了。”
水溶失笑道:“我道是什么,这极其容易的。梅翰林那里因无人主事,已经请了理国公府的柳芳去主事,我就让水明带句话给他,断然问的出来。若是还在京里呢,我想法子让你们姐妹见上一面,如何?我的王妃,这样你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