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芳只道不妨,过了一会儿,想说的话,始终不知如何开口,自觉怎么说都是造次,半晌只好起身道:“我今日来此就是为将这画卷交还主人。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了。梅府那边还有不少事情。”
薛蝌恭敬道:“草民恭送大人。”
柳芳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住,犹豫了片时终于道:“薛公子,请转告令妹,善自珍重,凡事自己开解些,记着一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凡世间事,都是否极泰来。姻缘也自有定数。”
说着径自转身离去,薛蝌将他送出门外,看他骑着马去的远了,方回来细细琢磨他说的话,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里大喜,回到房中和邢岫烟一说,邢岫烟将信将疑道:“什么,柳大人是这么说的。”
薛蝌道:“这还有假,我听的真真的。没想到这事还真是有转机,若是嫁到理国公府。琴儿也算是有造化的了。”
邢岫烟沉吟道:“真若如此,自然是妹妹的福气。但相公,你想一想,似理国公府那么高的门第儿,怎能娶一个咱们这样寒薄人家的女子做正室?”
薛蝌摇头道:“你还指望琴儿嫁过去做正室么?能得一个妾的位置,就算大幸了。若是以后再有个一男半女,便更是造化了。”
邢岫烟摇头道:“自己妹妹的品性你还不知道么,妹妹虽然生得好,心里很是有个骨子里却是倔强的很。只怕是宁可嫁给寻常百姓为妻,也不会愿意到高门大户去做个妾的。”
此言一出,薛蝌也默然了。果然,宝琴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想了想,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毕竟事情还没到眼前。我也打听过这柳大人的人品不差,他既然这么明里暗里的暗示,咱们也就不必着急了。且等梅家那边儿退了聘礼再说罢。”
邢岫烟点点头,也只好作罢。
那宝琴原是夜里做活儿打发时间,忽然见薛蝌派人送了画来,说是柳大人亲自来送的,忙扔下手中的活儿接过那画展开,果然是艳雪图,又是惊异又是感动,蓦然想起那明亮温和的双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暖意。
正是: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那柳芳将艳雪图物归原主,心中虽是有意,但苦于时机不到,所以只好将此事搁置下来。这日水溶忽然差人来说,宫里给鹰军设了庆功宴,就定在除夕这日。柳芳心里明白他作为鹰军的都统,又是有功之人,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往宫里去一趟。
转眼到了这一日,因为今年宫中数桩喜事,所以比往年更是热闹。京城王族贵戚厚重的贺仪,彼此往还答对是少不了的。相较于其他王府的热闹,北府却显得安静许多,除了素日交好的几个府邸送来的贺仪,依礼收下,又差人回赠之外,余下的水溶都命人婉言谢绝,竟是分毫不纳。这让京城各府都有些诧异,但因北府素来行事如此,倒也不十分为怪。
除夕这日清晨,黛玉天未亮即起,自己先梳妆打扮的停当了,才唤水溶起来。今日所用之朝服朝珠,九冕衔珠王冠都是早早便准备妥当的,黛玉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帮着水溶着衣束冠色色的打点妥当。
水溶笑道:“好玉儿,这些事儿,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还是歇歇的好,今日还有得累呢。每年如此,直闹到深夜才罢,我都耐不得。你如今身子日重,再这么着,如何受得了。”
黛玉替他将腰间的玉带丝绦理顺齐整道:“哪里就那么弱了。这几日霏雨姐姐开了安胎的方子,母亲每日命人熬好了给我送来,还有那些补品****往这里送,这几****自己都觉得比前日胖了许多。”顿了顿又道:“我可不想变成个丑八怪。到时候你又该停妻再娶了。”
水溶哈哈大笑道:“我的好玉儿,你这是说的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都是我的宝贝玉儿,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敢停妻再娶?”
黛玉故意道:“这个不一定。你看月容姐姐那不就是例?”一双眼眸笑意闪动。
水溶一怔,知她故意逗自己的,一把揽住她纤腰郑重道:“好调皮的玉儿,你倒是和那西王妃比,却不知道我可不是那安重元。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你就够了。”
黛玉点着他的前额咂嘴笑道:“你也不用急着表白,我很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水溶道:“知道就好。”忽然道:“对了,谢姑娘和大哥是怎么回事,这一阵每次大哥来府里,谢姑娘总是借故躲开。”
黛玉叹气道:“素日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点子事都看不明白。哥哥如今是官,霏雨姐姐是江湖人,你说让他们怎么办?是将霏雨姐姐栓在京城做个官太太,还是让哥哥辞官随她浪迹江湖?只怕都难。更何况,太后看中了哥哥,定要他做乘龙快婿,做的那么明显,京城还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的?这一阵子霏雨姐姐又总往宫里去给皇后把脉,只怕都是知道了,她只是不说罢了,心里也熬煎的很。”粉颊玉颜微微露出一丝忧虑,她这几日看着霏雨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觉得不忍心,想要劝她宽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水溶闻言反而笑了起来,黛玉愠怒道:“你还笑?我看哥哥就和你一样,总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恶的很。”
水溶哭笑不得道:“怎么又和我一样了?这说的着我吗?谁让大哥他那般人物,文学武功都是好的,如今又建功回疆,满朝文武谁比的过他,太后为自己女孩儿选女婿,不选他选谁。”
黛玉气的跺脚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才不要和硕固伦长公主做我嫂嫂。”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个不讲理的小女孩儿。
水溶忙搂着她宠溺的道:“好玉儿,莫要着急,你放心,大哥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怎么会攀龙附凤去做驸马爷?”
黛玉看着他一脸坦然,知道其中必有文章遂问道:“你这话有讲究。好像知道了什么,还不快告诉我。”
水溶笑道:“你道大哥是个把功名利禄看的很重的人吗?他的心里对仕途文章也一千一百个厌烦,求取功名只是为了先母的遗命而已。”
黛玉不则声,听他说下去,水溶又道:“那****将我的打算和大哥说了。大哥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连连赞好。他岂不知道若是我带着你南下,要见面就难了。他一点也不觉得舍不得,你说这不奇怪吗?”
黛玉点头道:“是有点怪。”她将脑袋埋在水溶怀里想了想,猛然明白了道:“你的意思,哥哥也有心……”
水溶微笑的点点头道:“正是,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们。”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又嗔水溶道:“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让我****担心。”
水溶笑道:“是,玉儿,都是我的错,这总可以了罢?”黛玉这才微笑了起来。水溶轻轻的抚弄她头上的珠翠冠冕体贴的问道:“重吗?要不要先卸下来,出门的时候再带上。”
黛玉笑道:“就带着吧,也没多重,免得一会儿又临时忙乱。”
水溶点点头,却又感慨的道:“今天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了,以后倒也不必费这些事了。”
黛玉抬起眼眸,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似喜似悲,又似无喜无悲,忙道:“浩卿,你都想好了,真的今天晚上就要……”
水溶点点头道:“都想好了,奏折,我也都写好了。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上,我会缴上帅印,辞去王位。从此,这皇宫朝堂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这么说着,忽然想起前日在宫里龙祐宇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歉然,轻轻叹了一声。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没能逃过黛玉的眼眸。她知道,水溶是个极重情分的人,毕竟和龙祐宇自幼一同长大,这情分当然比别人是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龙祐宇上次的做法才会让他那么寒心,所以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是真到了要离开了,还是放心不下的。她的夫君,她比谁都了解。
“浩卿,今日的庆功宴,皇上可是专为你而设的,你要是今日开口辞行,皇上会不会很失望或者龙颜大怒?”
水溶轻松的笑了笑道:“玉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心意已决。这个京城看似繁华无尽,皇宫看似富丽堂皇,却是外面亮里面黑,我看多了为人臣子功高盖主换来的结果。我不想那样,也不想因为这个王爷的虚衔,让你也跟着不得安生。”
黛玉道:“可是我看的出来,你舍不得他。”
水溶一怔笑道:“玉儿,你了解我。没错,这个兄弟,我是很看重。但是他对我,可不止是个兄长那么简单,他还是个皇帝,是君主。而我对他来说,也不只是个兄弟,还是臣子。与其日后互相猜忌,伤了情分,不如我先离开的好,也许他这一时会觉得难过,日后却会觉得心安。从此朝堂江湖各不相扰,他安心做他的皇帝,我安心做我的洒脱闲人,若是有缘,或我北上,或他南下,还能再见,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