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偎依在他怀里道:“我知道你都看的透彻,就是怕你会难受,若是心里有一丝觉得勉强,那还不如缓一阵子再说。”
水溶摇头道:“没那个必要,拖的越久,后患就越多,就是今日了。”他拥着黛玉,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坚定。
却说此时的龙祐宇并不知道水溶的打算。昨日亥时方寝,丑时末刻便起身了。天没亮的时候,他已经在御书房,最后将礼部呈上来今日的流程又浏览了一遍,便将折子丢过一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自大乱平息之后,那秦氏父子祖孙三人一直被囚禁在禁中钦安阁一处隐秘的天牢中,由十三衙门的内卫直接看守。听说,那秦炎已经半疯半癫,秦祎经脉被断,已经俨然废人一个,而那个秦若之,更是不足一提。
水溶说的对,对这一家子,让他们心死要比单单身死更重要。他抬起头,看看外面人来人往,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便站起身来。身边的总管乃是敬事房新近选上来的,名唤田敬,人虽不甚机灵但面相忠厚老实,随叫随到,但因有戴权之例,龙祐宇只给了他六品的顶子。
此时田敬见龙祐宇起身,忙道:“万岁爷要去哪里。”
龙祐宇摆摆手道:“不必跟着了,朕在这里坐的乏了,要去园子里一个人走走。”
田敬忙道遵旨,龙祐宇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道:“若是北王来了,请他到御书房稍等片时,说朕就来。”
说着便转出御书房,绕过御花园,径往钦安阁去。虽说天还没大亮,但路是熟的,且没有人前呼后拥,一个人不需要端着架子,到可以快些,不多时就到了钦安阁近处。这里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殿阁,十分荒凉,且没有自己的允许,没有人能进来。龙祐宇站在门前环视一眼,立时有人丛宫墙上跃下,足不染尘的落在龙祐宇面前,单膝跪落道:“主子。”
龙祐宇满意的点点头,这钦安阁的周围已经布满暗卫,一旦有人稍微接近此处,便会被知觉道:“飞鹰,人怎么样?”
此时天刚刚擦亮,隐约可以看清那人脸庞和轮廓,那是眼眸中闪着阴沉和精明人,在十三衙门二十名为首的内卫中亦算是翘楚。飞鹰道:“奴才正要禀告主子。”
龙祐宇扬扬手,简短道:“不忙,进去说。”
“是。”
这钦安阁从外面看乃是个两层的阁楼,但是鲜有人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钦安阁另有暗道,往下乃是三层地牢,最下一层是水牢。这个地方乃是先皇所设,专用来囚禁罪大恶极,却又不便直接公开打入天牢的人。而秦炎祖孙父子三人便是囚禁在中间那一层里。龙祐宇叫飞鹰引路,亲自往地牢里看了秦炎他们,昏暗的灯火下,见秦炎鬓发蓬乱,两眼昏聩失神,口中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
飞鹰悄然在旁道:“主子,他已经疯了。”
龙祐宇不语,余光扫向旁边的秦祎和秦若之,秦若之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脊背微微抽搐,不知是恐惧,还是在哭泣。
这也是个难成器的。龙祐宇摇摇头,而端坐一旁的秦祎却让他一愣。秦祎至多三十出头,已经被废去武功,此时虽然衣衫污秽,倒还维持着应有的气度,他阖目盘膝坐在那里,手上和脚上都栓着粗重的链子,这般落魄,倒还是一脸坦然自若。
龙祐宇默然的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若论辈分,这个人该是自己的堂兄吧。
飞鹰怕暗室里灯火不够明亮,挥挥手令人拿了两盏火把来,视线的忽然明亮惊动了秦祎。他豁然睁开眼睛,目光直接落在了龙祐宇身上,那耀眼的明黄色显然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身份,但他依旧很平静,看着龙祐宇,嘴角甚至寒意不明的微微一扬。
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
龙祐宇眉头皱了皱,向飞鹰道:“把这个人带过来,朕要亲自问问。”说着转身就去。
不多时,秦祎就被带到了钦安阁的讯室里之中。这里设了两行座椅,中间安了一张太师椅,龙祐宇正坐在那里。光线要被密牢好很多,他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明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端坐上面的龙祐宇,却没有跪,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看着他。
飞鹰皱眉道:“圣上在前,还不跪下。”
“圣上?”秦祎重复了一句,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分外刺耳。
“放肆。”飞鹰嗔怒,一双铁钳一般的手已经按住他的肩膀,要令他强跪下来。
秦祎武功被废,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了。对飞鹰,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然而一直默然的龙祐宇忽然开口道:“放开他。”
飞鹰悻悻的住手,龙祐宇又道:“飞鹰,你先出去。”
飞鹰看了看秦祎,有些不放心的道:“可是,主子……”
龙祐宇面无表情的看着秦祎,却对飞鹰道:“无妨。你出去。”
飞鹰有些警告的看了一眼秦祎,秦祎反笑了笑,轻轻的抬起手来,铁链桄榔作响,表示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已经被绑缚成这样,还能怎么样呢?
飞鹰出去后,秦祎忽然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一个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祐宇听多山呼万岁之声,可这一次,不知为何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仍然让自己如芒在背,觉得每一句都含着满满的嘲讽。秦祎不等他开口,就已经起身,龙祐宇也无心计较这些,淡淡的道:“坐罢。”
秦祎也丝毫未犹豫,坐在了龙祐宇下手的一张椅子上,每动一下,都是铁链咣啷作响。
龙祐宇看着他,他也看着龙祐宇,眼神交汇的片刻,心情都有些复杂。
二人沉默半晌,龙祐宇忽然开口道:“为什么?”
秦祎抬起眼皮看他道:“什么为什么?”
龙祐宇冷冷的道:“你知道朕问的是什么?”
秦祎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龙祐宇道:“朕想不明白,当年先皇已经放你们一条生路了,没有赶尽杀绝,你们为何还要这么处心积虑的。”
秦祎的眼眸里倏然蹿如浓浓的恨意,他牢牢的盯着龙祐宇,双手握拳攥的紧紧的,似乎预备要扑上来。龙祐宇坐在那里却动也不动,一双漆黑的眼眸也紧紧的盯着他,没有防备,没有恨,只有悲悯。
秦祎废然的叹气,松开了拳头,又恢复了坦然自若的神情道:“你不用可怜我,我既然起兵,便早就决定是祸是福都要担着。”他抬起双手看着那粗重的铁链,自嘲道:“这个,也是我早就料到的。但我要告诉你,也没错,我只是想拿回自己应该有的东西。我也没输,只是天不助我,仅此而已。”
龙祐宇冷笑道:“你错了,你错在你想要的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你却以为它是你的。你想逆天而行,所以天才不助你。”
秦祎哼了一声,骄傲的昂起头道:“你不必对我说这些,你要杀了我,就杀了我,我从命就是。”
龙祐宇起身慢慢的踱着,然后忽然转身站定看着秦祎道:“可是,朕不想杀你。”
秦祎明显一怔,眸中含着嘲讽的看着龙祐宇道:“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还准备姑息一个罪大恶极的谋逆之人不成?”
龙祐宇的眼眸冰冷道:“朕当然不会姑息。朕的意思你该明白。”
秦祎半扬起头看他道:“你到现在还在记挂着那张废纸?你已经坐了这个位置,还要它有什么用?”
龙祐宇道:“在你手里它确实是张废纸,你如果能把这张废纸交出来,朕可以考虑放了你们三个人。怎么样,一张纸,换三条人命,这个买卖应给比较划的来。”
秦祎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默然片刻道:“你知道我不怕死。”
龙祐宇点头道:“朕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忍心让一老一少,就这么送命。就算是你忍心,朕还要顾及名声。”
这句话让秦祎心中一动,他明白,若是将圣祖的遗诏交出,说不定父亲和儿子都还有一线生机,而那遗诏,真要是交了出来,自己的身份还有父亲的身份便永无正明之日,可是就算是保留着遗诏,自己三人都丧命于此,要那遗诏终究又何用?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
龙祐宇知他心意活动,便继续道:“你可以不拿出来。那么,朕也无能为力。你们三人,便在此静候受审便了。”
说着就抽身要走,秦祎忽然叫住他道:“等等。”
龙祐宇背对他,嘴唇掠过一抹冷笑,不动声色的道:“还有什么话说?”
秦祎道:“我怎么知道,我拿出遗诏,你就不会变卦?”
龙祐宇仰天长笑一声道:“你不妨赌一把,如今你眼前只有两条路,没有选择的余地。朕还有事,你自己考虑罢,考虑好了就让飞鹰传信给朕。今日除夕,朕一会儿叫人送偏食来这里,你们慢慢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