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看着他忽然喟叹起来,知道他担心的不是空穴来风,自己走了,当可独善其身,可是安重元他们恐怕日子就要难过了,说到底这异性四王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异性,向来是皇室的大忌。
想到这儿,水溶略一沉吟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安重元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我也想。可我不是你,北王,我没法做到你那么洒脱。”
水溶笑道:“说白了,还是眷恋荣华而已。”
安重元叹了一声,沉默了起来。
水溶道:“我就看不明白了,荣华富贵,说到底也是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值得眷恋至此。重元,念在我们相交多年,临别有一句话告诉你。”
安重元抬头看着水溶,静静听他说。
水溶的眼眸晶亮,看着廊下的夜色道:“你这个人我知道,我说实话你别恼,忠直有余,机巧不足,虽说圆滑世故乃是小人之举,但是为人臣子,有时候言谈处事,还是需要多动动脑筋,否则极容易被人捉了把柄你还蒙在鼓里。再者,你刚才说的很是,宗室哪一个也不是省事的,你我外姓,行事更要慎而又慎,更重要的是,不能只靠祖上的荫袭之功,自己也要有功可仗方可不会于令人轻视。若是真到了那无济之时,便要看破些,提早抽身,才不致于覆水难收,徒遭灭顶。”
安重元点点头,水溶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他豁然开朗,眼眸豁然亮起来道:“北王,我枉比你痴长几岁,若论透彻,实在是不能及,重元服了。”说着拱手为礼。
水溶拦住他笑道:“这也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若觉得有理呢,便时常想想,又谢什么。”
二人又闲聊几句,方一起归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月末,龙祐宇眼见期限已到,水溶却无回心之意,无法只得允诺,心里一发怅然。而北府却是欢欣异常,众人商定,水溶黛玉带人先行,水晟和太妃在后安顿好府中的事宜,再往南去。
一转眼到了南行这一日。乍入春天气还是微凉,水溶和黛玉择了水路,由运河一路南下。冰河初开,水流湍急,渡口早备好的船已经在那里等候,虽说水溶不再是王爷,也尽量轻装简从,但毕竟也是尊贵体面人家,仆从丫鬟倒也少不了。原来水溶这几日已经将府中仆婢遣去,愿意跟自己的便依旧随自己南下,不愿去的,或是举家在此的便还他奴契,随他们去哪里过活,谁知这府中竟然有大半人恋恩不愿去,水溶无法,只好带上。
水溶扶着黛玉下轿,二人衣袂飘然,宛若一对儿白璧无瑕,水溶牵着黛玉,黛玉紧紧依偎着水溶,二人才要登船,忽然见一个人匆匆而来道:“我家主子有请您和夫人到那边的亭子里一叙。”
水溶和黛玉诧异对视,眼前的人微微抬起头来,竟然是田敬。田敬低声道:“王爷、王妃,主子有请。”
水溶和黛玉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说他竟然亲自来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再多问,水溶叫过水明来,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和黛玉一随田敬而去。
运河畔有一亭子,乃是供来往旅人送别之所,原本来往的人颇多,今日却出奇的安静。远远的看见亭中有两个人一个背身而立,一个坐在石凳上。
待得近前,背着身的人转过身来一把拉住水溶,水溶抬头一看,果然是龙祐宇,不禁笑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龙祐宇笑道:“今日朕的好兄弟远行,朕怎能不来送送?”
而另一个人也缓缓起身,拉着黛玉笑道:“皇上说的是。妹妹这一去,再见面就难了,我还真是舍不得,所以怎么说也要来送送。”
不用说,自然是皇后隽瑶了,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略显富态,但气色明显要比前一阵好了许多。黛玉一怔就要请安,隽瑶忙扶着她道:“妹妹快别这么着。你我都是有身孕的人,来坐着说话。”说着便携着黛玉的手在一旁坐下,石凳上已经垫了厚厚的灰鼠风毛长绒坐垫,十分软和温暖。
龙祐宇便笑向水溶道:“罢了,这里狭小,只这两个座位,叫这两位夫人坐吧,谁让她们都是有孕在身的人。浩卿,你我就委屈委屈,且站片时罢。”
水溶道:“这个自然,谁让她们都是‘有功’之人。”
龙祐宇大笑道:“果然是有功的,还是奇功卓著呢,是不是?夫人?”
隽瑶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奇功呢。要我说家里姬妾恁多,你哪里还稀罕哩,哪里像人家北王,对夫人那样的一心一意、体贴呵护,你若是能赶上一半儿,我就该念佛了。”半是娇嗔埋怨,半是柔情蜜意,竟不似之前端庄和不苟言笑,十足的被丈夫宠坏的女子。
原来从隽瑶上次险些小产之后,龙祐宇便似变了个人似的,每天都只到坤仪宫去,后宫别的妃子贵人都扔在一边,眼中只有一个皇后而已。隽瑶虽说为一国之后,人前大度忍让,但是实际上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能专一体贴宠爱自己一个人,见龙祐宇这样的变化,心里也十分的窝心欢喜。
龙祐宇摇头看水溶道:“怎么办,浩卿,这天下女子看来都是要拿你做例来比了,这还了得。”
水溶笑道:“皇上,这有何难,你若是能做到一心一意的疼爱嫂嫂,少娶几宫嫔妃,不就结了?”
隽瑶在旁笑向黛玉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是不是,妹妹?”
黛玉亦笑着调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新人旧人的,便是娶个天仙来,三日五日也到脑后去了。”这话把水溶也捎带上了。
水溶一怔道:“玉儿,你这话不会是说我呢罢?”
黛玉握着嘴笑道:“你管我说谁呢?”
水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龙祐宇笑着摇头向水溶道:“谁说的三个女人才一台戏,朕看都不消三个啊,两个便足矣。浩卿,朕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以目示意隽瑶和黛玉,水溶会意笑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两人朗声大笑,龙祐宇道:“这老夫子的话还真是不错、不爽。”
黛玉嗔了水溶一声道:“浩卿,你等着。”蹙眉道:“皇后姐姐,不理他们,咱们说咱们的。”
隽瑶道:“妹妹若是去了皇后这两个字,我就更喜欢了。”
黛玉甜甜一笑叫道:“姐姐。”二人携手低声细语。一时龙祐宇怅然的看着水溶,亦是别绪浓浓。
水溶打破沉默道:“皇上,我实在没想到,你能亲自来送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龙祐宇笑道:“再说这些客套话,朕可就恼了。朕今日来此原也没把自己当皇帝,只是来送我打小儿的好兄弟南行来了。”
这句话让水溶心中又生出许多感动。
龙祐宇道:“你走了,很多事儿朕都没个人商量。”他凝视着湍急的河水,有些忧虑,不等水溶发问,便说道:“就如眼下,远川那里一个劲儿的发来塘报,要朕速发援兵……兵是有,可是将呢?你和林卿先后辞官而去,朕都不知道该启用何人了。”
水溶大笑道:“皇上,杀鸡焉用牛刀呢?”
龙祐宇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又有话说点头道:“直言何妨?”
水溶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如今西南的局势没有那么紧张,不过是胶着而已,缅人丝毫占不了便宜,所缺的不过是一支精兵,能够出奇制胜,给缅人致命的一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鹰军便足以胜任。”
龙祐宇不语,默然的点头。
“皇上定然知道这一点,不用我多说。皇上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第二个原因。”
“哦?”龙祐宇微笑,水溶总能猜到他的用意,他微微一抬下巴,示意水溶说下去。
“西南地处偏僻险要,要是有人在那里拥兵自重的话,恐为大患。”不是在宫里,没有了爵位,水溶说起这些时,不用避忌,侃侃而谈:“所以皇上要这么一个人,既能增援,又能适当的制约骆师。”
这话正和了龙祐宇所想,他的点点头道:“浩卿,你说的很是,如今朝中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去?”
水溶笑道:“皇上用的这个人其实无需十分智勇双全,只要这个人对皇上足够忠心,能适时机辨即可,若是他有在阵前历练过的便更好了。”
话说到这里,龙祐宇已经明白了点头道:“说的是。可是这个人……”
水溶笑道:“我向皇上举荐一个人,皇上可以斟酌,卫若兰如何?他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自然可以信任,而论身份也足具威慑,更难得的是他此次随我在西北一战,我看他足可帅军一战。”
龙祐宇沉吟道:“卫若兰……可你也说过这人有些毛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