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斗得正酣,闻得一人匆匆走来声若洪钟道:“水溶,你这叫什么待客之道。还不快停手?在我家园子里打成这样,可像话吗?”正是龙煜来了。
逸清闻得“水溶”二字,大惊,忙收身抱拳道:“莫非仁兄就是赫赫有名的北静水王爷?”
水溶只得也停手,潇洒的一抖衣服,拂去浮尘,怏怏向龙煜道:“叔父来的不是时候了,再有几回便分出胜负来了,却不好?”
龙煜皱眉道:“要打回你的芷园打去。再一会我的园子都要叫你们俩给掀了。”又笑向逸清道:“状元郎,今日种种,乃是北王存心试你的,却莫要见怪。稍后酒宴上本王多喝一杯算是代他赔罪吧。”
逸清闻言释然,忙躬身道:“晚生拜见义德亲王、北静王,刚才实是不知道是王爷,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水溶朗声大笑道:“休要如此。该是小王赔罪才是。穆兄武功人品无不过人,若是不嫌小王冒昧,以后正可以以文会友,以武相交,岂不快哉?”
逸清见水溶如此爽利便笑道:“江湖盛传王爷贤名。今日一见,不单人物出众、文武双全,言语又如此痛快,实在是难得。逸清早先便仰慕王爷已久,今日得与王爷相识,实在是不枉此生。”二人彼此相视而笑,正是惺惺相惜之意。
水溶道:“莫说什么仰慕的话,若说这些便落入俗套了,我不过就是这么一个人,要那些虚名作甚?相识便是缘分。叔父,你这里的江南好酒今日多多破费些来,我要与穆兄痛饮一番。”
龙煜无奈摇头笑道:“罢罢,今日我认栽了。来人,去酒窖把千日醉取出一坛来,给我这二位贤侄打打牙祭。”
水溶和逸清二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面饮酒一面高谈阔论竟是投缘的很。原来龙煜取出的那坛千日醉乃是江南酒师所精心酿制,才自开坛便异香扑鼻,细细尝之,只觉甘香如醴,淳洌醉人,回味无穷。若是量窄的人饮了,只消一杯便醉去。如量大的人,也只得三杯就醉。故而不多时,水溶逸清二人皆伏案沉沉睡去,龙煜见状好气又好笑,叫人给他二人披上衣服任他们睡去,自己却往灯下坐了,想要看书,却无甚心绪,窗外夜色寂寥,正易思往事,念故人。
看着水溶、逸清犹自酣睡,忽然觉的二三知己,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龙煜闭上眼睛,豁然又睁开,终于想起了这个穆逸清到底像谁,原来是他……
二十年多年前的龙煜只与水溶、逸清一般年纪,年少轻狂,万事不入眼,止有三个好兄弟是从小玩到大的,水晟、林如海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嫡亲哥哥也就是先帝,当时还是雍亲王。四人中,先帝居长,水晟居次,龙煜第三,如海最小。四个人幼时便一同上书房读书,一起骑马射箭,无话不谈。圣祖对四人宠爱有加,都做儿子看。四人中水晟因父亲早丧,小小年纪便袭了王位,只有如海无爵位,圣祖便意欲破例封其为贝子,如海虽是年幼却极其有志气,一口拒绝了,愿从科考,后果中了探花。
本以为手足情深,或可终生。未料道自己和如海终因一事分崩离析,起因却是为着一个女子。
那年四人相邀去水晟家新修的园子里饮酒,正谈论的热闹,不想闻得一阵琴声响起,琴声轻灵旷朗,时如涓涓细流,时如飞瀑直下。四人且都听琴。直到一曲既止,面上还似梦境一般。
龙煜便先叹道:“妙绝、妙绝。不想水兄家还有人抚的这等好琴。四哥,你说是不是?”
被称作四哥的正是先帝本名龙焜,极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也只是点点头。
水晟回过神来笑道:“我怎么却不知道家里有这种人物?真真奇怪。”
龙煜笑道:“你还装哩,必是请了好乐师,不想叫我们知道。正经请出来我们见见才是。”
水晟正欲辩解,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如海忽然插言道:“此非乐师可得。我听此琴音从容不迫,意蕴深长,抚琴者必是才华横溢之人。”
龙煜不信道:“你怎么就能听得出来?”
如海笑道:“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龙煜亦笑道:“赌就赌,怕你不成?只是现在无有琴声了,何处寻人去?”
水晟道:“若是再仔细听听,我便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琴声。”
如海淡然一笑:“此事何难?”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箫来呜呜咽咽的吹起来了。不多时,琴声亦悠然响起,似乎在与如海的箫声唱和。其余三人称奇不已。水晟凝神细听,轻轻道:“奇怪。这琴声仿佛是从荷塘那边传来的。”原来今日水晟之母邀请了上官丞相之女上官盈、上官云姊妹二人做客,正是在荷塘那边摆的筵席。
一时箫声、琴声俱止,见众人极是好奇,水晟便带着众人往荷塘方向一探究竟。至荷塘畔,四人见水榭中有三个女子,两位着淡绿衣,另有一素衣女子在水榭琴榻之旁,荷塘碧水,粉荷垂露,亭中伊人,眉目如画。
龙煜一见便有些痴然,忽然听得一声娇斥:“是何人偷窥闺阁女子?”四人一惊抬头看时,见其中一位绿衣女子正柳眉含怒的看着他们。
水晟一见那女子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盈妹,这是四皇子、六皇子,这位是和靖侯家的公子,今科探花林如海。因听见这边抚的好琴,便过来看看。”
上官盈一见是水晟脸微微泛红,收起怒色,略一点头,向便回身向素衣女子耳边轻轻低语几句。那素衣女子站起身来,盈盈施礼道:“见过雍亲王、六皇子、水王爷、林公子。”四人见那女子丝毫不假扭羞涩,言语间颇为清高自傲,便有些惊异。
另一绿衣女子看相貌不足十岁,却也是娇憨婉转,正是上官盈之妹上官云。此时她乌黑的眼珠儿滴溜溜的看着四人,对别人道是不理论,只是歪着头看着雍亲王龙焜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雍亲王罢?我听父亲提起过你。”
龙焜见她天真可爱冷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小妹妹,你说的对,我就是雍王。”
上官云打量了一会儿龙焜笑道:“人人都说雍亲王是个冰人儿,不会笑的,如今看却是他们胡说的了。”
上官盈见妹妹口无遮拦急忙斥责道:“云儿胡说什么,王爷面前怎敢无礼?”上官云便低头不语了。
龙焜自幼生在宫中,见的女子要么阿谀谄媚,要么罕言寡语,却从未见此璞玉未凿之人,遂向上官云微微一笑道:“无妨,令妹年纪还小。有什么可怪罪的?”
上官云便认真的看着龙焜道:“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多笑笑不好么?”
龙焜再次一笑,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
水晟便打趣道:“四哥和云妹投缘的很啊。”
龙焜瞪了他一眼,却只是嗔责并不严厉,水晟也不以为意,一扭头见如海怔怔的盯着那素衣女子,不禁笑着悄声道:“如海贤弟,收神收神。”
如海回过神儿来脸腾的红了。龙煜见如海的神情心中有些不自在。
上官盈便笑道:“不知刚才是哪一位吹的箫?”
水晟向上官盈递了一个眼色,悄悄指指如海,上官盈会意,又向那个素衣女子附耳几句,素衣女子惊愕抬头,飞快的看了如海一眼,旋即又别转头去。
水晟便问上官盈道:“盈妹,这位是?”
上官盈笑道:“你们若连她也不知道,可就是孤陋寡闻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荣府的三姑娘贾敏,琴技震京师的。”
旁人还未说话,龙煜便叹道:“久闻荣府三小姐,琴艺绝佳。今日得闻,果然名不虚传啊。”
贾敏不卑不亢道:“六皇子谬赞,贾敏愧不敢当。琴声纵好,也需要有知音懂得。若无知音,便是高山流水亦味同嚼蜡矣。”
如海闻言心中一动。
正在这时,便有太妃的婢女来找三位小姐,上官盈三人便向水晟等告别离开了。
不想就是这一次会面牵出几段情缘。原来那上官盈与水晟是指腹为婚的,成亲以后果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毋庸赘言。而那上官云及笄之年选入宫廷,成了龙焜的妃子。龙焜继位称帝后更是对上官云专宠有加,也算是一段奇缘。只说那龙煜见了贾敏一面后便念念不忘,几次派人去向荣府提亲遭拒,正自懊丧却听闻贾敏与如海定了亲事,再见面时便与如海生了嫌隙,不似旧时亲密了。如海和贾敏成亲后不知为何与荣府闹僵,如海辞了官,与贾敏双双去了扬州,远离京师,二人再无来往。龙煜自己也娶妻生子,却仍然对贾敏不能忘情,只从水晟处经常听得他们夫妻的消息,当听说贾敏如海相继去世后,心情很是郁郁了一阵子,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林氏现在荣府虽其祖母居住,倒也略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