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黛玉便觉心情舒畅。瑞雪唯恐黛玉劳了神思,便告了辞出来,紫鹃就送她至院中。瑞雪见四周无人便问紫鹃道:“姑娘的饮食近来如何?”
紫鹃道:“姑娘向来吃不多的。且这里的东西又不合口更是少了。”
瑞雪自语道:“这就怪了,怎么会……许是我看错了?”沉吟一会儿向紫鹃道,“你记着,这几日姑娘的饮食由你亲自照顾,务必不要让杂七杂八的人插手。等我的回信,可记得没有?”
紫鹃虽然不解也只得点头答应了。
瑞雪走了不多远正遇上彩霞急急走来,见了瑞雪便笑道:“太太请瑞雪姑娘往上房去用茶。”
瑞雪隐去温和换上冰冷冷的神色道:“不必麻烦了,我这就走了。太妃还急着等我回话。”说罢转身就走。
彩霞忙在后道:“我送姑娘出去。”
瑞雪回身漠然道:“不必了。我自家认得路。”想了想又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太太,太妃的意思,叫你们府里上下务必好生照顾林姑娘,若是被太妃知道了有一丝儿差池……”微微冷笑转而到:“须知道,北府却也不是徒有其名。”说罢再不理会,大步走远了,两个小丫头紧紧跟上。
彩霞又气又惭,自去回王夫人不提。
太妃正心神不定的等着,忽见瑞雪回来,忙急急的问道:“你这丫头就去了这么半日,林姑娘到底怎么样?”
瑞雪叹口气道:“我只道是姑娘着了风寒,没想到……”
太妃惊道:“到底如何,你快说。我正是知道你通医理才叫你去的。”
瑞雪皱眉一边思索一边道:“我到底学的浅了,如今也说不好。怎么得一个高人来给姑娘看看才好。姑娘的病症绝非风寒。”
太妃见瑞雪吞吞吐吐不似往常焦急道:“不是风寒是什么?”
瑞雪道:“姑娘本身弱是不假,那是由于思虑过重,导致肝气亏柔、脾胃失和所致,上次来时,我观其色已经无碍了。只要加意调养,慢慢就会好转。不想这次却见她面色苍白,印堂灰暗,两颊略红。又见其指甲隐隐浮出青色。恐怕是……”见太妃不眨眼的盯着自己,咬着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一出,真是石破天惊。
“中毒。”
见太妃脸色大变,瑞雪忙道:“我也不太能确定。所以才说找个高人来给姑娘看看才好。就算是中毒,也还不深,还是解得了的。”
太妃又急又怒道:“定是那府里的人嫉恨玉儿对她下了毒手。我太大意了。不该叫她回去的。”说罢又连连顿足。
瑞雪想了一会儿道:“太妃不必着急。我写封书信,给我师姐飞鸽送去,叫我师姐下山来给姑娘看看。我师姐擅长识毒、解毒,若真是毒,必有法可解。”
太妃道:“那你快去。此事拖不得。”瑞雪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去。太妃喊住她道:“莫要被溶儿知道了。他若知道了恐怕……”
话未说完,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自帘外响起:“如此大事,为何不叫我知道?”水溶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青筋叠起,显然是气愤已极。
太妃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他偏就回来了?
原来水溶每次入宫必得至日暮方归,今日因朝中无事,早早的回来了,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未想到走至门口便听到了瑞雪的话,心中大怒。
“此事没甚么可说的了。母亲快些把玉儿接出来罢。玉儿绝对不可以再在那边住了。”想到黛玉的处境,水溶只觉得心揪痛不已。
太妃道:“你怎么一遇到玉儿的事,就不冷静了?若是那么容易,我怎么会让玉儿在那边羁留至今?我们想接她来,总得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罢?”
水溶咬牙道:“我冷静不了。我一想到玉儿在那种地方受苦,我却在这里替不了她,就……”一掌击在桌上,巨大的力道,把桌上的一个官窑素瓷茶盅带起来,落在地上咣郎一声粉碎。太妃、瑞雪俱是惊了一跳。
瑞雪忙叫人来把碎瓷片收拾了,一面向水溶道:“王爷且息怒。不知可愿意听瑞雪一言?”
水溶也觉的自己太过,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说。”
瑞雪道:“王爷知道瑞雪的医理并不十分的通,是瑞雪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若就叫了我师姐来详细给姑娘看看,若不是当然最好。若真的是毒,那时候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此时我们并无确凿的证据,并不能证明姑娘中毒,冒然去贾府接人恐怕他们不会任我们把人带走,到时候打草惊蛇,那些恶人狗急跳墙什么事做不出来?岂不是倒逼着他们对姑娘再下毒手?”
水溶冷静下来,知道瑞雪说的有理,点头道:“你继续说。”
瑞雪笑道:“只待我师姐看过了,到时候太妃去那边把姑娘接出来便是名正言顺的了。若他们再不肯,我们就把事情说开了去,少不得叫了顺天府的穆大人来,问他们家个谋害人命,那时候,不知道是谁没脸哩。”
水溶沉吟道:“这也罢了。只是你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若是迟了,不是都耽搁了?”
瑞雪道:“不妨事。我已经嘱咐紫鹃,这几日一应饮食俱由她亲自来办,不得叫外人来插手。只待我们这边派人去再说。”
太妃笑道:“瑞雪丫头还有几分心计哩。”
瑞雪笑道:“但凡王爷冷静些,也就想到了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水溶心中知道这是上策,心中虽有万般焦急也只有按捺住道:“就按你说的办。快些修书给你师姐去。”
瑞雪道:“不敢耽搁,我这就去。”转身告退,水溶却又叫住她,俊朗的面容露出些许暖暖的笑意道:“瑞雪,多谢了。”
瑞雪看着水溶,脸上竟微微泛红,低声道:“不敢当”忙挑了帘子出去了。
太妃见瑞雪如此,心中明了了一大半。
是夜,水溶难以入眠,只在园中荷塘畔望月徘徊。入夜月色清冷,映着池水越发清亮,宛如黛玉的眼眸,又想起此时此刻,黛玉的病不知如何了,她素昔心细,又在病中心中不知如何煎熬呢。每念及此水溶便连连叹气。
正自惦记,瑞雪悄然走至身后,轻声道:“王爷,夜深了,回去休息吧。仔细着了凉。”
水溶望月道:“没事,我心里烦的很。睡不着。”
瑞雪道:“王爷可是在惦记林姑娘?”
水溶默然不语。
瑞雪自顾自道:“林姑娘真是好福气,有王爷为她牵肠挂肚的。”
水溶瞅了她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瑞雪从十岁起便在王府了,太妃极为疼她,故而比个女孩也不差什么。水溶素日也不把她当下人,只做妹妹看。
瑞雪道:“没什么。我就是替姑娘高兴。王爷放心,我已经飞鸽传信给我师姐,要她快马加鞭而来,至多三天,便可到京城。”
水溶略觉放心道:“这样最好。”
瑞雪正要说话,闻得一个声音响起,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响亮:“这早晚还不睡觉,在这里闲聊什么?”
二人俱惊,北府戒备森严,是何人能夤夜到此却又悄无声息?都扭头看去,见一个男子大踏步走近亭来,年纪约莫在五十岁上下,络腮胡子,身着褐色滚边宽袍,脚蹬穿云薄底皂靴,神清气朗,神采奕奕。
水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来了。”
瑞雪惊喜忙上前参见道:“瑞雪给师父请安,师父一向可好。”
那男子呵呵大笑向瑞雪道:“贤徒请起。”一面向水溶拱拱手道:“王爷,草民这厢有礼了。”
“少来这套。我说我这王府也不是任人出入的,也只是你的轻功方能来去自如。一别三年,才想起来看看我?”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我倒是惦记着水贤弟,只怕你是做了王爷的,不屑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为友,不敢来罢了。”
“顾云溪,你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是不是?”水溶佯怒道。
那人一笑道:“我不过说笑尔,浩卿急什么。”
原来,这男子姓顾名淞,字云溪,是水溶的忘年交。一身功夫极是了得,更兼医术冠绝天下,却秉性古怪,素不与官宦人家结交。若是寻常百姓来求医,不但不收分文,反而倒贴汤药,若是达官贵人家图耗千金也见他不着。水溶幼年与其相识,脾气相和,竟成挚友,但即便是在北府也只肯见水溶一个人,其他人连水晟都难见到他,只是自从水溶承袭王位,来往的便少了些。这顾淞曾收三个徒弟,各传其绝学,本不欲再传弟子,因缘巧合,一次在王府见到瑞雪,见其聪明可爱言语机敏,便破例收了她做幼徒。瑞雪跟着顾淞在山上习学了两年,忍耐不了寂寞,太妃又着实想念,所以便辞别了师父回到王府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