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被驳的满面羞惭,低下头去。众人皆讷讷不能言语。
水溶最后扫了他们一眼,一刻也不愿意多呆,甩袖而去。
水溶离开了半日,贾府众人才回过神来。贾政便瞪着王夫人道:“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王爷那话是什么意思。愣着干什么?说话。”
原来王夫人犹自跪着,早已面无人色,鲍太医被捕,意味着下毒之事已经暴露,那么,自己……王爷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他都知道了,郡主是他的未婚妻啊,他怎么能轻易的放过自己。这下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去了,又是悔,又是急,想着,神情恍惚,被贾政一喝,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的矢口否认道:“老爷……没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老爷,我真的不知道。”
贾政还没开口,贾母冷冷的接口道:“没有?那你紧张什么?”
王夫人又是一紧,忙忙的摇头道:“没……没……没有,媳妇没有紧张。”勉强挤出一点笑,垂下的手却在无力的哆嗦着。
邢夫人在旁简直要笑出来,不紧张?连话都说不囫囵了,还叫不紧张?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唯有凤姐似乎明白了一些,北静王的话,必是为了林妹妹的缘故了。难不成这自己这姑妈做了什么对林妹妹不利的事?
入夜,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影悄悄溜出荣喜堂后门,穿出角门,来到梨香院门口,四周看看,轻轻的拍了拍门,不多时,门吱扭一声开了,香菱见门外的人将斗篷遮住头脸,看不出面容,吓了一跳的道:“你是谁?”
来人不由分说的闪身进来,迅速将斗篷摘下,露出一张惊慌的脸来道:“是我。”
香菱吃了一惊道:“太太?怎么是你?”
王夫人以手加唇示意她小声,低声道:“你们太太在不在?”
香菱惊疑未定的点一点头,引着王夫人往薛姨妈房里去了。
门被重重的关上,沉闷而刺耳的声音在夜色里分外令人心惊。
薛姨妈见王夫人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起身迎着道:“姐姐何事惊慌?”
王夫人道:“妹妹,祸事了。鲍太医被抓起来了,马道婆把什么都招了。”
薛姨妈先是一惊,旋即又镇定下来道:“不会吧,恐怕是讹传罢?”
王夫人连连摇头道:“不会。今日北静王来府里了,亲口说的?”
薛姨妈抽了一口冷气道:“这怎么好,那边儿人都知道了?”
王夫人摇头道:“若是都知道了,我可能站在这里呢。北王爷并没有把话挑明,倒像是要警告咱们一下的意思。”
薛姨妈听她说并没有言明,心中稍定,冷笑一声道:“姐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咱们,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莫要把妹妹牵扯进去。”
王夫人呆住不相信的看着她道:“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你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
薛姨妈冷着一张脸道:“什么一条船上的?姐姐这话我可不明白,你们府的那些事我也不知道。”
王夫人又惊又怒道:“你是要我独个去承担了?要知道那毒可是你的。”
薛姨妈阴阳怪气的道:“姐姐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给过你毒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鸩杀郡主,这是何等罪名,姐姐不好混赖的。”
王夫人恨道:“主意是你出的,那毒也是你给的,你如今见事发了,却要推个干净。你也不想想,你推的了么?马道婆那里可是你的人去笼络的。我如今却要推给你哩。”
薛姨妈道:“姐姐说的真真好笑。我几时去收买马道婆了?左右也是你们贾府的人去的,怎么能算在我头上来呢?”
王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道:“你你你,真是好妹妹啊……咱们走着瞧。”转身慌里慌张的走了。
薛姨妈冷冷的看着她的身影转出院门,迅速淹没在夜色里,脸上现出狡猾的笑。里屋的帘子忽然被撩开,宝钗走了出来,刚才王夫人、薛姨妈的对话她已经听的清清楚楚的,此时疑惑的向薛姨妈道:“母亲,真的不怕把咱们牵扯进去么?”
薛姨妈得意的笑道:“我的儿,当然不用了,那会子我令人去找马道婆的时候,已经令人半吐半露点了你姨妈的身份了。那马道婆就算是供出来了,也是你姨妈担着。若是以后有人问起咱们就咬定了不知情,她能奈何?”
宝钗会意道:“果然是母亲棋高一着,姨妈再不想会是这样的。只是母亲是令谁去见的马道婆?”
薛姨妈低声道:“就是你姨妈的陪房,周大姐姐。”难掩洋洋得意之色。
宝钗楞一下道:“什么?周大姐姐?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对姨妈最是忠心的么?”
薛姨妈摆摆手道:“你还记得晴雯么?那周瑞家的那日在园子里处置了晴雯,却就着了惊恐。你姨妈怕她四处乱说,从那以后便远着她,后来更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她赶走了,所以她心里恨你姨妈的很,我不过是略略关心关心她,送她些嚼用罢了。”
宝钗这才明白笑道:“赶的好,却不助了咱们了?只是母亲要仔细,那周大姐姐如今虽不在里头了,也要防备些才好。”
薛姨妈点头道:“钗儿想的周到,周瑞家的这里还是要让她无法开口才不留后患。”眼中是一种下定决心的阴狠。
母女二人相视片时,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后来谈论变成了附耳的低语,却没有发现窗外一个紫色的身影一闪,仿佛黑夜中的傲鹰一般掠过屋顶而去,白纱飘起,冷傲的面容现出一丝神秘莫测的冷笑。
前往的方向,正是北静王的府邸。
明朗的晨光,透过窗棱落在屋里,栖梧轩内外,流淌着明净而清新的气息。
屋内,香炉冉冉升腾着薄薄的青烟,借着阳光轻舞飞扬。
紫鹃低头坐着针线,只是针再一次扎在指尖,不禁叹口气,嘬了一下,心事忡忡的看着正斜靠在紫藤竹篾躺椅上读书的黛玉,阳光斜斜的落在她专注的面容上,异常的美丽。
黛玉看出她的异样问道:“紫鹃,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紫鹃掩饰的笑道:“姑娘,没什么的。”
黛玉放下书卷,起身走坐在她身边道:“你今天扎了三次手,必是有心事。为何不说与我知道?”
紫鹃咬一咬牙向黛玉道:“姑娘,紫鹃舍不得姑娘的……可是……”
黛玉一怔马上明白了道:“你可是惦记你的家人,想要回那边府里去?”
紫鹃轻轻的点点头。黛玉叹口气道:“我为你想的太少了。早该知道,你是阖家在那里的,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岂不挂念呢?”
紫鹃深感她的体谅低声道:“姑娘……”
黛玉拉着她的手,虽是难舍,却又不能不顾及紫鹃的感受道:“紫鹃,百善孝为先,我自然不能拦着你,你去罢,不过一定要小心谨慎,实在过不得,就来告诉我……”一面不禁湿了眼眶。
紫鹃起身跪在黛玉面前,泪落连珠道:“紫鹃谢谢姑娘体谅。自从紫鹃伺候姑娘,姑娘从来待紫鹃像亲人一样,本来指望能一辈子伺候姑娘,没想到……紫鹃不知道该说什么,给姑娘磕个头罢……”
黛玉忙拉起她来道:“你这样我就恼了。紫鹃,你对我来说,就如同姐妹一般,我舍不得你去的,何况那府里如今又是那样一个境况……”
忽然有人在门外道:“既然舍不得,为何非要走呢?”自然是水溶无疑了。紫鹃忙打了帘子请水溶进来。
黛玉擦一擦眼泪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水溶道:“才来没一会儿就听到你们主仆情深,紫鹃,为什么非要走呢?在北府不好么?”
紫鹃一面拭泪一面道:“太妃、王爷和郡主都是极好的。紫鹃也舍不得,只是紫鹃的家人都在那边……”
水溶笑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黛玉道:“玉儿,这个给你。你们也就不用舍得舍不得的了。”
黛玉一脸疑惑的接过展开,才泪水汪汪的的眼眸里漾起喜悦的波光道:“紫鹃,你们家的奴契。”
紫鹃呆住道:“什么……怎么会……”
水溶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坐了,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道:“从此以后,你们一家人就不属于那个府里的了,这张契书交给玉儿,要怎么样随你们罢。”一面看着黛玉微笑。
黛玉亦还以一笑,转而看看紫鹃,忽然将手中的奴契一把扯碎欢声道:“紫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为你做一点儿什么了。”
紫鹃愣愣的看着那张契书变为碎屑,忽然明白了咕咚一声跪下道:“紫鹃代家人谢谢王爷,谢谢姑娘……”泪水再次落了下来,这一次是因为感恩。
黛玉拉起她道:“现在你不属于谁了,你就是你自己。以后要怎么样,全凭你自己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