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心中冷笑,还是这么装模作样的,不过是演戏给我看,要我乖乖的把银子拿出来罢了,面上却也假作眼泪汪汪的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叫媳妇伤心了。我如何不惦记老爷,前儿派人去送些吃用,只是刑部的官爷都不叫进,东西也不知道递进去了没有。我这心里头也是见天儿的挂心,吃不下,睡不着的,又有谁明白,只是灯知道罢了。”说着落泪不止。
贾母不露声色的看着她,想念贾赦?才怪,贾赦前脚进了大牢,后脚就将贾赦所有的丫头姬妾打发了个干净,连迎春都是被她半卖半嫁的打发了,还好意思说着些,因要叫她乖乖的吐出钱来,故而也不点破,只擦着泪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只是哭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将大老爷赶紧弄出来,倒也可以少受些苦恼。”
邢夫人道:“不知道老太太可有什么法子没有?如今这家里这样,那里还有闲碎银子去打通关节。”
贾母道:“要打通也不难。赦儿素日最爱搜罗那些古玩什么的,你且拿出来些,换些银两权用着吧。”
邢夫人一怔,贾赦的收的古玩都是价值千两万两的,哪里就舍得卖了,想着佯作伤感道:“老太太知道的。大老爷虽然喜欢这些东西,确实也藏了不少,只是眼力有限,那些玩意儿,竟十有八九是赝品。哪里值几个钱?”
贾母心中冷笑却做出吃惊的神色道:“怎么会这样?”却又道:“前儿听琏儿说起,还有几把湘竹的扇子,都是古人字画的,还是从个什么石呆子手中买了来的。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邢夫人暗暗叫苦,这个怎么也被她知道了,心中埋怨贾琏多嘴,却道:“我几乎忘了,果然有这么几把扇子。只是老爷喜欢的很,若是卖了去,恐怕老爷回来又有气要生。”
贾母沉下脸来道:“好糊涂。你就去卖了。不知道是命要紧,还是几把扇子要紧。如今得不得命回来,还定不得,且说什么恼不恼的。若是以后他敢提起,有我呢,必不叫你受罪。”贾母不知道,扇子卖了不打紧,贾赦却就因这几把扇子,再回不来了。
邢夫人只得应着听贾母又道:“虽说是要打通关节,洗清罪名也是顶顶要紧,听圣旨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玉儿那些银两。若是都补齐了,大老爷也就可以出来了。如今凑了有三四百万两了,余下的也难了。你是当家人,出个主意,看怎么办才好。”说着只是瞅着邢夫人。
邢夫人道:“能凑的都凑了,东西也卖了、地也卖了,再不够,也无法了。就剩那园子还值些银子,却又被封了。东府也忒狠心了,竟然一文钱也不出,当年大小姐省亲,那边也没少沾光的。”
贾母叹气哀声道:“谁说不是,珍儿也是得自保时且自保。看着咱们得罪了,哪里还来掺和。如今说这些也无甚意思,眼下指望的上的也只咱们这府的人了。还是咱们自己想想办法罢。你再想想,委是无甚办法了?”
邢夫人耷拉着眼皮避开贾母含着深意的目光道:“委是无甚办法了。”
贾母少不得暗示的更明白一些道:“若是再有个五六十万两,我这里再想想办法,总还是过的去的。”
邢夫人恨的咬牙切齿,却做出一副可怜相道:“老太太,索性逼死媳妇罢,哪里还有个五六十万两。还是老太太去求郡主,宽限些才是。”想了想又道:“媳妇现在才知道当家有多难,若是老太太再逼着,媳妇也只好撂开,老太太另请人当这个家罢。”
话是这么说,她那里就舍得放开这个刚刚到手的当家人的位置,这么说不过是要要挟贾母罢了,贾母久经沉浮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爽性把话明说了道:“赦儿媳妇,莫说这撂开不撂开的话。你想的什么我也是明白的,留下些私房体己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责怪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媳妇子不藏些私房。可是你也得知道,若是这个家垮了,大老爷不在了,你却能好过到哪里去?我劝你事事想清楚些,免得到头来在一个钱字上撞出祸来,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一字一字似刀将邢夫人的心事剖白出来,松弛的眼皮下,一双眼眸含着嘲讽的笑,又有些狞厉。
邢夫人大窘,还未想清楚怎样应付,贾母已经句句逼迫过来道:“迎丫头聘金我本不想动的,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也是无法的事。说起来那迎丫头也可怜,嫁了那么一个人家,我看着也不忍的。你听听市井编排的话可好听呢?”
邢夫人满面含羞,深知要对付贾母,自己实在不是对手:“迎丫头左右嫁的也是贵重人家。我也是为了她好的。”
贾母冷笑道:“为她好?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恨透了她呢,不过是为了她亲生母亲的缘故。她亲母死的蹊跷,若是还在,定不能许你将她嫁到那样的人家,供人作践。”咄咄逼人的看着邢夫人,眼中满是嘲讽。
此言一出,邢夫人登时冷汗涔涔,手心亦是一片粘湿,这老狐狸,这件事也被她知道了的?她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心中忖度一会儿,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道:“老太太教训的是。这家委实是难的了,媳妇何敢存甚私心,都拿出来便了。”
贾母点点头,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
众位看官说是怎么回事?原来这迎春的亲母,原和赵姨娘的出身一样,是个通房丫头。本是贾赦的原配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温柔体贴很的贾赦的喜欢,有了迎春之后便被封做姨娘,故而原配夫人去世后,曾动过将她扶正的念头。谁知贾母做主,为贾赦续娶了邢夫人,本想着邢夫人嫁过来能和她一心,没想到这邢夫人愚笨贪财,只知道讨好贾赦,心中也就不喜欢她。那邢夫人知道贾母不甚待见自己,又见迎春的生母稳重大方十分得人心,生恐自己地位不保。每常暗中算计,并未得手。迎春的生母本来体格极好的,却不知为何忽然生了一场重病,灯干油尽,一命呜呼了。下人们私下议论起来,都疑惑是邢夫人治的。
贾母把一切看在眼中,知道是邢夫人从中做的手脚,但不愿为个奴才闹的大乱,故而也就隐瞒下来。从此以后只是防着她,恐其害了迎春,便将迎春接到自己身边来,一应起居,并不经过邢夫人而已。
此时把此事拿出来,只是略略一点,邢夫人便乱了方寸,只好乖乖的将那五十万两银子交了出来。
贾母笑着向邢夫人道:“放心,权做这个家借你的,日后好了,是要还的。”
恨的邢夫人是牙根痒痒,这荣府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说什么日后好了的?嘴上却道:“老太太说笑了,一家人,何须分的那么清楚。”
正在这是,鸳鸯走上来道:“老太太,宝姑娘来了。”
贾母立时沉下脸来道:“她来做什么?”
原来自薛姨妈被捕,薛蝌兄妹离开,宝钗一个人实是独立难支。家中的几个铺子因见薛家没了主事的,便都欺负宝钗一个女流,跟本不把她放在眼中,明的拿、暗的偷,不过几日便将金银卷走不少,当铺商行关门停业,更有债主上门讨债,闹了个天翻地覆,并声称再不还钱,便要将宝钗卖去青楼抵债。宝钗是又怕又气,却又毫无办法,再三踌躇,只好厚着脸皮来贾府求援了。
贾母也早就听说薛家的事,见薛家人尽飘零,家业败尽,非但不援手,竟还有些称愿。今日听见说宝钗来了,就猜到是为了什么,欲待不见,忽然想起还差二十万两,若是宝钗能添一些,便可保住自己的棺材本,这么一想,便叫鸳鸯把宝钗请上来。
宝钗来贾府之前还存着一线希望,如今一见贾府亦萧条至此,心登时凉了半截,知荣府已经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着力。但已经到了门口,少不得去求一求试试罢了。
一见贾母,宝钗叫了一声:“老祖宗。”眼泪马上掉了下来。贾母也叫一声宝丫头,浊泪落如雨。邢夫人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老一少演戏演的不亦乐乎,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那宝钗万般无奈,只好再向贾府求援。见了贾母,并不提求助之事,只是泣涕涟涟,哭的哀哀欲绝。
贾母也淌眼抹泪的道:“钗儿,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母亲怎么就那么糊涂,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哥哥又那样,撇下你一个人怎么好?”
宝钗哭道:“我也说母亲实在是糊涂,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家里只剩下我和香菱。铺子也全关了,还有人天天上门讨债。我实在是怕的很。”想起那恶狠狠的威胁,宝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该有的骇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