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叹气道:“你那个蝌兄弟也实在是无情的很,怎么能这个时候走了,撇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好?”
宝钗擦泪有些羞愧的道:“这也难说。我实在是想不出怎样了。如今只好来求求老太太,看在凤姐姐的份上,帮一帮罢。”
这宝钗聪明的很,知道贾母恨透了王夫人,若是贸然提起,贾母必然大怒,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故而只提起凤姐。
贾母心中冷笑一声,这宝丫头心中果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既然她不提,自己也不好说的。思忖一会儿道:“宝丫头,你也看到了,这府里是怎么难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只是你家里又更难了,莫说是亲戚,就是看你素日行事做人可配人疼,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说说要我如何帮你自然有一分力,就尽一分力的。”
宝钗闻言实在是大喜过望道:“我就知道老祖宗最是慈悲的。如今也不求什么,但令琏儿哥哥来家里帮一帮罢。我一个女孩儿家,四处抛头露面的,实在是不成体统的。牢里牢外的,也需要人打点打点,母亲、哥哥也可以少受些苦楚。”
贾母闻言有些踌躇道:“我知道你缺个人帮,只是这府里也离不的你琏儿哥哥。宝玉如今那般,二老爷又出不得府,只剩你琏儿哥哥一个人了。差了你林妹妹的银两,还要靠他四处筹借去,哪里脱的开?若是明日再不将银子送去,宗人府便要来抄没了,这荣府就真的保不住。”说着连连叹气,一脸为难。
宝钗知道她的言外之意,若是银两凑齐了,贾琏就可以来帮衬了。心中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道老太太那里还差多少。”
贾母道:“说多也不多,还差个二十万两。”
宝钗倒抽了一口气,二十万两,自己家中统共剩了不到四十万两了,便将母亲和自己的钗环首饰一并卖掉也不过还值个一二十万两。另外还有欠着别处八十多万两的债,若是再将二十万两给了荣府,自己便真的是穷途末路了。想着,脸上现出矛盾的神情,沉吟不语。
贾母冷眼看着她的神情道:“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这银两一天凑不齐,琏儿也脱不得身。左右也就是二十万两,你且等等,等着事情一了,我就叫琏儿去帮你。”
宝钗闻言暗恨不已,只怕不用等到凑齐了这二十万两,自己就已经被送上绝路了。看着贾母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老祖宗,我这里还有些余银,若是当真急用,就拿去罢。”
贾母故作讶异道:“这怎么可以。你如今也里里外外正要用钱的的时候,我若是拿了你的银子,便只是一文,也会叫人说是趁火打劫,这荣府的名声也不好听。”
宝钗心中冷笑,荣的名声早就完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好听不好听的,便道:“只是难急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琏儿哥哥那里,老祖宗万乞说一说,好歹帮着些,便是情意了。”
贾母道:“既然这样,感激的很。明日我便叫琏儿过去。你千万莫怕,有你琏儿哥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宝钗这才定下心来,再三谢过了。
贾母道:“宝丫头不去看一看你宝兄弟么?”
宝钗一怔,看着那双别有深意的笑眯眯的眼睛,顿时明白了。贾母动起了让自己嫁过来的念头,心中恼恨,如今的宝玉早是一个疯癫昏聩之人,难道要让自己嫁个疯子不成?这府里毕竟长远不了,这宝二奶奶的位置不要也罢。
却说这贾母不是一向看不上宝钗的么?如何又动起这个念头?这里面有个缘故,宝玉这几日一发不好了,前日找了郎中来看,说的很是委婉--找个喜事来冲一冲,许还能好。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喜事,如今除了给宝玉娶一门亲,还有什么可喜的?
只是现在荣府的境况,还有哪家的女孩儿愿意嫁进来?又不能娶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充数。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宝钗,以宝钗的出身,又遇上这样的事,要嫁个普通人家也难了。何况这宝钗的模样却是也是好的,嫁过来而倒也罢了。
宝钗有些狼狈道:“这几日委是事多,竟没有去看看宝兄弟,过了这几日,待母亲、哥哥无恙,我自然和母亲一道来看看宝兄弟的。”
说着告辞,逃也似的走了。贾母见她不接茬,有些不快。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冷笑不止,你既然如此不领情,还想我帮着么?
邢夫人看着她离开,向贾母道:“老祖宗何苦还去趟这个浑水,薛家到了这个地步,帮她们不过是虚耗力气而已。”
贾母阴沉着脸道:“你知道什么。琏儿又不是个物件,我说去他就去了么?”
邢夫人一怔,这才明白,万没想到贾母竟然算计到这个地步,心中反而替宝钗有些不值起来,笑道:“老祖宗向来不太喜欢这个薛家的女孩儿,怎么又要将她配宝玉了呢?宝玉现在这个样子,她如果不肯呢?”
贾母一发笑的阴沉道:“我会让她点头的。”
邢夫人看着她的笑容,亦有些发毛,干笑了两声,辞了出来。
且说那宝钗回到家里,自谓从此有了指望,当日就打点好了银两,送到了荣府。回来等了一日,却不见动静,心中着急,只好又往贾府去,贾母却叫人推身上不好,没有见她。债主又来家里闹了一通,抢的抢,砸的砸,摔的摔,宝钗不敢吭声,只是和香菱躲在屋子里哭泣而已。第二日又眼泪汪汪的见贾母去了。贾母这次虽然见了她,面上却是懒懒的,只是客套而已。
宝钗万般无奈,下气央求道:“老祖宗,不知琏儿哥哥几时得空,家里实在是闹的不成话了。”
贾母笑道:“你知道的,如今我这里里里外外都离不得你琏儿哥哥。你的事,我已经与他说过了。他自会去料理的。”
宝钗落泪道:“老祖宗,实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恐怕就……银子我也已经送来了,老祖宗前日所应承的,不会是欺负宝钗是一闺阁女子,想要敷衍了事罢?”
贾母变了脸色道:“宝丫头这是说的什么。你若是这样想,银子在那里还没动呢,你就拿回去,其他的也就不要多说了。如今这府里自保也难,说的不好听,你又不是这里面的人,实是有心无力,帮不得了。”说着阖上眼,歪在榻上,凭她哭去,再不理她。
宝钗脸色惨白,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帮不得,若是要成为这府里的人,自然就可以帮得了。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嫁给宝玉。那么满心的抱负,不就成了镜花水月了,可是如果不嫁呢?想到家中的情况和债主种种要挟,宝钗狠狠的打了个冷战,罢了,权且答应他们,过了这一时再说吧。这样一想,便往贾母榻前一跪道:“老祖宗,是宝钗失言了。只是因为家中艰难,情急而已,老祖宗千万不要与宝钗一般见识。就请老祖宗催一催琏儿哥哥,若得过了此难,老祖宗不论要宝钗做什么,宝钗觉无半个不字。”
贾母这才缓缓启目,审视跪在榻前的宝钗,见她微低着头面颊有些绯红,纯是一派诚惶诚恐的神色,心中得意,这一招果然好用,便笑道:“宝丫头这话差了。我这老太婆有什么要劳动你的?”
宝钗满面羞惭道:“宝钗的意思是,无论这个府里的谁,有需要宝钗的,定然义不容辞的了。”
贾母这才慢慢的坐起来道:“这就好。有你这句话,咱们两家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起来罢,跪着做什么?”眼眸暗藏着得意的笑。
宝钗咬着嘴唇忍羞,站起来道:“老祖宗,今日不知宝兄弟如何,钗儿可能去看看他。”
贾母微笑道:“有什么不可以,他在里间,袭人陪着呢,你就去看看,也是你们姊妹们一场。”看着宝钗离开,心中暗笑道,不过是个商贾之女,还想嫁给宝玉做正室?就算是嫁过来不过也就是个妾罢了。今日允她嫁过来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待宝玉好了,这个家再兴起来的时候,给他娶个体面的正室才是。
却说这日之后,贾母果然叫贾琏去薛家走了几趟,虽说那贾府如今已经败了,可那些债主毕竟也都是低贱的商贾之流,上不得台盘。故而贾琏之于他们,还是多少有些震慑力,薛家倒也真的消停了几天。宝钗这才将心放下,打点了一些银两要托贾琏去看看薛姨妈和薛蟠,谁知那贾琏早就得了贾母的意思--处理商铺的事可以,绝不可理会薛姨妈和薛蟠,免得叫人知道了又不干净,故而见宝钗拜托,也只是推搪而已。宝钗无奈,又着实惦记母亲,思量再三,裹上面纱,同了香菱自家前往。实在无钱雇车,二人只好低着头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徒步穿过闹市,往刑部大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