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挑眉一笑,道:“陛下许是不知,本公主可和那些个京城闺阁小姐不一样,本公主自幼学武,虽是不能上阵杀敌,却还不至于登个车还要人搀扶,陛下好意奚敏领了。”
凤瑛不以为意,淡笑着放下了手。罄冉忙快步登上,钻入车中,刚坐下舒了口气,车帘一敞,却见凤瑛弯腰而入。
罄冉一惊,尚未来得及表示不满,凤瑛却笑着落座:“虽然歹人已退,但难免他们不会去而复返,还是让朕在此保护公主吧。”
罄冉妙眉微蹙,对上他浮光掠影般的黑眸,但觉有些心慌。他的话没有一点营养,鬼才信,那么他追上马车,到底是何意?
“公主在这马车之上便不用带这帷帽了吧。上面落了不少雪呢,当心着寒。”
忽而,凤瑛微微倾身凑近罄冉,抬手便触上了她的帽檐。
“陛下且慢!”
罄冉不想他竟突然行此举,心头大惊。这要是让他将帷帽取下还了得?
她慌乱之下,忙抬手扣住了凤瑛捏在帽帷上的手,肌肤相触。凤瑛修长的手骤然一僵,罄冉分明感觉自己指下清隽的关节微微一动,隐有蓄积待发的劲力传出,复又沉隐不见。
对陌生人的触碰他竟敏感至厮,罄冉目光掠过,恰看到他凤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接着他清爽一笑,柔和依旧,只挑眉道。
“公主不愿,倒是朕唐突佳人了。”
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清风拂柳般无害,接着他松开了捏着帽檐的手,冲罄冉淡淡一笑。
罄冉忙微微颔首,松开了扣在他腕上的手。凤瑛广袖一晃,优雅落于膝头,白皙的长指轻轻叩击了两下膝盖,仿似并不将方才的一幕放在心上。
罄冉松了一口气,轻笑道:“非是奚敏不愿取下这帷帽,只是奚敏此来所为何事,陛下心中该很清楚。现在虽然陛下尚未决定是否会选奚敏,但是既然陛下送了国书予我旌国,便该是有意与旌国联姻。奚敏无状,曾发誓只嫁这世上才气卓绝的伟男子,陛下开创新朝当得上一代英杰,青国雄主。只是奚敏却还想考究下陛下的才思,往后想起来,也好……也好多一些回忆。”
罄冉微拧衣角,一副女儿态地望了眼凤瑛低下了头,心中一阵恶寒。舒了一口气,她抬头又道:“还望陛下谅解奚敏女儿心态,若陛下能当即答对奚敏三道题目,奚敏当自取帷帽。”
凤瑛久闻旌国承敏公主不似京中闺秀,整日舞枪弄棒,大胆爽朗。现下眼前女子坦然提出这般要求,倒还真不似那些娇羞扭捏的大家闺秀,与传言中倒是有几分相合,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他心中微惑,眸中却兴味一闪,扬眉一笑,抬手道:“公主有此雅兴,朕自应奉陪,愿闻其详。”
罄冉见他应允,微松一口气,思索一下,笑道:“这第一题是个谜题,只要陛下在半刻时内答出谜底,便算过关。”
凤瑛挑眉,抬手示意,罄冉便启口道:“陛下听好了,这第一题上下两联各打一字。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陛下请。”
罄冉说罢,微微抬手,笑望凤瑛,满意地看到他面有所思,看来这道谜语在这个时空照样难解呢。
凤瑛沉吟片刻,微微蹙眉,低低重复着谜题。车中一时静寂,罄冉听着外面车轮压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方才紧张的心也在不知觉中松了下来,紧绷的身体靠向车壁,望向凤瑛。
车角挂着琉璃风灯,昏黄了光线随着马车轻晃,洒落他清俊的面上,在他幽黑的眸中带过轻浮的光影。这般情景熟悉莫名,倒是让罄冉心头微触。灯色蕴染,一时车中有着静谧的和谐。
凤瑛喃喃重复着那上下联,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也不急,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忽而他的手指一顿,双眸一亮,挑眉看向了罄冉。
罄冉却也不介意,笑道:“看来陛下是猜到这谜底了。”
“可是‘猜谜’这二字?”
罄冉点头,却也不慌张。他虽是答出了前两题,这后面的两道却未必能顺利通过。
罄冉淡笑一声,不无赞叹道:“陛下聪睿。这第二题陛下可听好了,如何能让新鲜的鸡蛋浮在水中不沉下去?”
凤瑛一愣,思虑片刻,微微蹙起了眉。
罄冉见此,轻弯唇角,转开了目光。凤瑛出身高贵,自幼诗词书翰,猜谜对词对他来说可谓手到擒来,可这道题兴许对寻常老百姓不算难,但对他这个从不接触柴米油盐的人来说,怕是不好答了。
果然车轮滚滚,时间一点点过去,凤瑛秀挺的双眉也越蹙越紧。
忽而他双眉微挑,唇际逸出一丝笑意,抬眸盯向罄冉,摇头道:“看来公主今日是有意不让朕见公主真容,朕……”
他的话尚未说罢,罄冉但觉一股浓重的杀机逼来,她本能便欲侧身,却心思一转,生生忍住了动作。隐在袖中的手却迅速一勾,扯下了腰际的玉佩捏在手中。
劲风忽来,隐约带着一股鸣响,有一支利箭正破风迅锐强劲冲她的背后逼来。罄冉隐在幔纱后的双眸骤然眯起,看上去毫无所觉仍依靠在车壁上的背脊已是僵硬紧绷。
近了近了,耳听那箭支马上便要射穿马车,罄冉额头瞬间凝汗,便在此时腰际一紧,眼前猛然一晃,昏天暗地。
“啊!”
罄冉惊呼一声,伴随着这声惊呼,她背脊一沉,已是躺在了车中,身上沉沉,鼻息撞入一股清新儒雅的松香,隐约有极淡的墨香混于其中。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伴着轻震,一支利箭刺入马车,穿车而过,在两侧车壁徒留两个小洞,力道之大世间罕见。
罄冉惊魂不定地喘息着,迎上压在身上凤瑛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但见其间疑惑隐退转为温和,她心下一惊。
暗骂这厮果真阴险,自上了马车他便在处处试探与她,方才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想到凤瑛武功高过自己,没理由自己都发觉了杀机,他却毫无所知地谈笑无觉,若是方才贸然避开那箭,凭燕奚敏的武功修为,此时岂非已露了马脚。
和凤瑛相处,果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罄冉尚未从诽谤中回过心神,腰上骤然再紧,接着她身体一轻,只听一声巨大的碎裂之音传来,冷风卷着飞雪袭上面颊。
顷刻间,凤瑛已一掌击向车顶,将车顶拍得四裂,抱着她从车中飞纵而起。流箭的破空之音响在耳边,罄冉低头,脚下箭羽纵横,火箭流光宛若天际飞逝的流星刺破飞雪暗夜,径直逼向马车,马车顶部已破,被数十支火箭射中,上好的潭州乌木顿时四分五裂,飞屑直冲而起。
后脑压力带过,凤瑛抬手将罄冉的头压向自己肩头,双臂一收,将她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怀中。飞屑自身旁掠过,罄冉能感到流屑带起的阴风。听着凤瑛沉重稳健的心跳,此刻虽是知道他心有所谋,可心中柔软一触,却仍为他细心的举动略起感激。罄冉暗叹,世上女子皆为温柔男子所获,果真是有道理的。
凤瑛御气在空中连踏几下,待身下险机不复,这才从容地抱着罄冉旋转而下。罄冉自他肩头微微抬眸,凤瑛温和清俊的侧面在火光下飞雪中显得有些模糊,额际一缕墨发滑出金冠,与雪同舞,低眸间他的白衣和她的碧衣交织在一起,翩翩纠缠,似乎连身旁飞雪也无声飘落了几分浪漫。
此刻他将她揽在怀中,细心相护,唇际有笑,她则因为失力,不得不揽着他的腰,将身体依着他。这般情景,看在别人眼中定是再完美不过的画面。
罄冉双唇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讥笑,心中却在思虑着。凤瑛这人做事目的性太强,却不知他此番的温柔相待只是随意,抑或是出自刻意?若是刻意而为,那是不是便能说明他有意在讨好燕奚敏,有意与旌国结盟?
脚下一沉,两人安然落地,风轻轻扬起将罄冉面上纱幔吹起一角,露出她柔和的下颌,凤瑛目光微闪,松开了手。
此刻四周早已乱作一团,杀声四起,侍卫军正与数十个黑衣人颤抖在一起。远处火光在狂雪中影绰而现,闪烁着向这边逼近,马蹄踏破冰雪自四面涌来。
罄冉挑眉看向凤瑛,但见他面含笑容,微微仰头望着满天飘雪,神情如水,仿佛周围杀声都不存在,仿佛他此时只是置身在庭院中观赏雪景的雅人。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凤瑛低头一笑:“这是今冬第二场雪了,年关将至,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该是个好年景。”
罄冉但觉他目光熠熠,似是甚为愉悦,不免微疑。不及多想,凤瑛却抬手触上了她的肩头,将她身上衣衫拉拢,又道:“雪寒,公主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