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五年前。
“落。”
我坐在床面,看着沉睡的男子,比我更像公主。手指轻点他的脉搏,一下一下,类似代码。妖孽睡得很好,嘴唇微启,眼睫安静,墨色长发散落开,无声地妖娆。还好,没有痛苦。都说公主睡了百年,等王子给她一个吻,唤醒一个世纪的美好,那如果是妖孽沉睡呢?其实我很喜欢看这张沉睡的脸,记忆里刻得最深的都是这张沉睡的脸,没有戾气,不带寒光,不会忧虑地皱眉,也不必礼貌性的微笑。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前世,我或许会像莫子萱那般爱你,爱你爱到失去自我,只是没有前世的白菡萏你恐怕也不会爱,所以如果从来都是如果,在任何学术体系都是假命题。如果我说我有点嫉妒莫子萱,你会不会笑我。
我是真的有点嫉妒她,她有一个好哥哥,一个愿意为他遮挡所有风雨的好哥哥,不要不相信呵,莫子忧即使对所有人假,都不会对子萱假,那么会笑的一个人,只是对着子萱时,那笑是不一样的,特别干净,都是从心底笑出来的。慕容傲这个人挺好的,就是不喜欢他,不过他对子萱也是真的好,多少年都没见过这种男人了。他懂付出,子萱选择你,他不甘心也原谅。有时候真觉得他傻,长安城里关于我的流言都是我让人放出去的,那些版本写得多好,个个与他无关,他偏生要插一脚进来,他也不掂量下神兵山庄少主兼家主的名誉和白家一个乏人问津的二小姐的名节如何成正比。子萱还有你,落尘寰。你也知一颗真心来之不易,你对她有情。看吧,你都默认了。我能不能给自己找个理由,你爱我只是因为自负,因我没有那些女人疯狂,我没有沉迷你的柔情,我对你的爱渺小得被你忽略,我很擅长自欺欺人的。你们有你们的青梅竹马,至少对你来说,子萱也是不一样的。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每年夏末那里开满红色的曼珠沙华,它们让我能够记起你的脸,我就是在那般妖娆的颜色里遇见妖孽你的。可惜你都没见过,那些开到放肆的红色花朵,不过你可以闻,莫邪里就有曼珠沙华,我放了很多。
我最喜欢你身上温暖的味道,像阳光,能暖进心里。我也喜欢看你被众多女子痴迷的观望,我列席其中,想象你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考虑门票的问题,我有时也很恶趣味。
落,我想你应该是中了蛊,蛊虫长大了,把你的身体当食物了。这世上下蛊的高手就那么几个,有两个还免费给我试了毒香,中大奖的几率比体彩还低。你却偏偏招惹了一个,我的姐姐白芍药。
我知道回来的路很长,慢慢走,不急。
飞天站在三步外,感觉和床边的人隔了无数年。主子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一动不动,眼神涣散地像具蜡像。常常错觉,她会不会一直这样坐下去。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床边的人无言无语,太过安静连空气都流动得缓慢。飞天想不到更多的话去形容,只是觉得疼,心脏每跳动一下都疼。
莫子忧进屋就看见这一幕,静谧的侧脸,微微仰起的下颌,弧度柔和。青丝遣倦地垂卧,丝缕纠缠睫毛,遮在眼前。放在落尘寰手腕上的食指细微地动作着,时快时慢,没有节奏。莫子忧抬手阻止了飞天开口,依着雕花门栏选择静默。能看着这样的她,真好。每年在药王谷外等他的她,也是这样,看天看地看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总是等她发现自己,看她笑弯眼角,然后,心满了。关于她的,他私心地藏了那么多,她笑,她给你看的永远是她想给你看的表情。她时常发呆,独自坐着看一处风景能看一整天。她会弹琴,哄她开心时她会唱歌给你听。她有点懒,靠着你睡却不会乱动。她习惯吃药,但是讨厌人参和红芍的味道。她不吃鱼,能吃但是不吃。她喜欢吃甜食,但是一定要配她喜欢的茶……
时间在走,人却未动。凉风吹不进内室,扬不起沉重的帷幔,香炉中的莫邪灭了多时,一室沉香依然缠绵徘徊。
素指收回,在他手心略微停顿。我将落尘寰的手收进锦被,转头就看见莫子忧。倚着门栏的身影,清瘦却也有力,眼下的黑晕再明显不过。
“莫,你回来了。”
意料中的笑容,莫子忧缓步走至床边,看着沉睡的人无力地垂落双肩。为什么突然就倒下了,这么多人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睡着。
“还是没有好转吗?”
“他难的贪睡,让他多睡会吧。”
莫子忧看向眼前的女子,心下升起莫名的烦躁,手指攀上眉心,食指拇指轻轻捏压,紧蹙的眉心,又何止是疲惫。
“莫,回去休息吧。”
莫子忧闻言摇头,深深吸入一口气:“睡不着。”
天下楼哪里还经得起再倒下一个,况且,这几日的事定不会少。
“姐姐,让人把躺椅搬进来吧。”
“是。”
我抬手拉下莫子忧折磨自己眉心的手,皮肤泛出红痕,浮在苍白的面色上,有些慑人。莫子忧看着我,眼神复杂。
“躺一会吧,我陪你。”
“好。”
梨木躺椅被安置在床榻一边,莫子忧仰躺进去,合起眼眸。飞天为他盖上薄被,我移了位置靠他更近些,手臂架上躺椅扶手,指间点上他的眉心,轻揉。
“菡萏。”有些郁结想要疏解却找不到结点,有些惆怅不想去解,那些关于你的,怕一旦解了,就真得连你的一丝都握不住了。
“恩?”
“留下来。”
指间的动作没有停顿,力度正好地舒缓整个头部的不适。莫子忧舒展了眉头,脸部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她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她的决心,‘我要飞天,只要飞天’,他以为落尘寰不会答应,可是他答应了,将她与他们的唯一的联系斩断。沁凉的温度自她指尖流泻,安逸了躁动的情绪,她身上的香气在喉间化作安心的甜。
仍旧记得,她虚弱地俯卧于床榻,见自己皱眉,抬手拂过眉宇的样子。
“菡萏,你爱落尘寰吗?”
“爱。”曾经。
‘爱我吗?’他永远都不会问,他爱落尘寰,兄弟之爱,他爱莫子萱,兄妹之爱,他爱白菡萏,男女之爱。
你说你可以考虑太子妃的时候,明知道是玩笑,却心脏隐痛。你说‘此生此世,只有对他的爱,天下无双’的时候,看着我就像看你的至爱,我明知道你在演戏,却恍惚觉的,你心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
莫子忧睡着了,轻浅得似乎稍大的声音都会惊醒他。
我默默地看着睡眠中的两个人,搜刮着关于白芍药的寥寥可数的记忆。那张过目难忘的脸,白天在我床前哭泣,哭泣的样子也是艺术,深夜偶尔出现,黑暗中的眼幽怨似鬼。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看我就像看死人。同父同母吗?为何要对自己的妹妹下这样的狠手。因爱成恨吗?为何要对落尘寰下这般厉害的蛊。
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待我转过头望过去,来人已闯入内室,端木泽。
“太子殿下?”
莫子忧疲惫的声音响起,身形微动。我扫过端木泽的眼,回头,扶住莫子忧的胳膊,助他起身。
莫子忧欲跪行礼,端木泽慌忙上前一步扶住。我施施然行礼,没什么特殊感觉。
“莫堂主莫要多礼。”
“谢殿下。”
“白,白姑娘请起。”
“谢太子殿下。”适应的倒挺快。我依言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落尘寰床前的位置。
莫子忧微愣,随即对我点了下头。端木泽看着我笑笑,转而走向落尘寰床边。
我蹭蹭站我身后的飞天,侧脸给了个眼神‘此地不宜久留,撤’。飞天脸上没什么反应,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回给我的眼神是‘怎么撤’。
我环视一圈,想隐形下线的几率太低,不大的内室几乎一半都站着人。莫子忧和端木泽站在落尘寰床边,慕容傲负手站在床前,紫霞自然站他身后,端木泽的两位近卫守在门口,没见过的老者垂手立于一边。
视线停留在老者身上,灰白儒袍,腰束官带,头微微垂下,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卑不亢。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露出,指甲上染着斑驳的土黄色。慕容傲请来了太子端木泽,端木泽带来了皇宫里的御医。我暗暗叹息,只是这蛊毒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木髑。”
“下官在。”儒袍老者上前,对端木泽抱拳行礼。
“你来看看。”
“下官遵命。”木髑躬身上前,抚落衣袖,右手搭上落尘寰的手腕。看起来很是苍老的一双手,不仅仅是指尖,甲盖,整只手上都是斑驳的土黄色,手背的皮肤松弛的厉害,密密麻麻全是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