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脉片刻,木髑面露疑惑,抬手伸向落尘寰的衣襟,苍老的手落在落尘寰领口,却顿住,木髑抬头看我一眼,我微愣,随即了然。
“菡萏告退。”求之不得
端木泽应下,我带着飞天低头退下。
“主子。”
“恩?”
“太子殿下,主子不担心?”飞天看一眼一屏之隔的寝室,声音压得很低。紫霞侧立一边,百无聊赖。
我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盏,捧在手里,暖手。
“看样子,不像是刚刚才知道的。”
端木泽进来时,看到我的眼神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似乎早已知道我女扮男装的事。而莫子忧似乎对此也不甚在意,恐怕,他们之间早已达成共识。
“现在这个情况,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计较我的事。”太子的权利可以将御医带出皇宫了吗?落尘寰对他这般重要?
捏着杯盖滤去茶叶,我吹去热气,抿了一口。要想的事情还真多,因为落尘寰,商行和鬼域的事都搁置着,也不清楚怎么样了。
“菡萏。”
停止思绪,我懒懒抬头,看一眼站在身前的慕容傲,老样子,没什么可看的。飞天照例目测着慕容傲和我之间的距离,三步之内,她就动手。紫霞不无聊了,带些玩味地笑,看着飞天。
“有结果了?”
慕容傲点点头又摇摇头
“木御医说落尘寰被下了蛊。”
飞天错愕,紫霞蹙眉
“什么蛊?”希望他知道。
“情殇。”
‘铛’杯盖滑落,敲击着杯沿。白芍药,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你,知道‘情殇’?”慕容傲的目光转为审视,他在医圣子门下多年,对蛊术也知之甚少。她,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绪。
“药王谷毗邻南诏,家师的一位好友便是蛊师,儿时,听过一些。”南诏教的蛊术大全就在药老头的书房压箱底。
“恩。”药王谷的确毗邻南诏。
“木御医怎么说?”
慕容傲看着我,掂量了半响终于开口:“木御医说‘情殇’甚是阴毒,他也是偶然知道身中‘情殇’之人的症状,只是蛊已成型,除非下蛊之人,无人可解。”
除非下蛊之人,无人可解。冷意弥漫全身,侵蚀毛孔。
“傲,我先回去了。”
搭上飞天的手,我慢慢站起,脑子里都是慕容傲的话。
飞天感觉到手心里的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主子?”
“没事,走吧。”
出了无尘苑的门,飞天慌忙将自家主子抱进怀里,使了轻功向无尘苑飞去。
‘情殇’,白芍药你当真是恨了,恨到可以牺牲自己的骨血。
‘情殇’,刚上而柔下,至阴之蛊。取五毒百只封于阴罐,于阴月阴日阴时埋于槐树下,每日以壮年男子鲜血浴之。百日后启封,所遗蛊王需为母蚕。养蛊,需怀孕不足三月的女子为受体,以体内婴孩血肉为其包衣,足月,蛊虫自行脱落成茧,方成‘情殇’。
温热的液体裹住全身,却暖不进心里。莫邪香也压不住脑中纷乱的思绪,断点太多,无法衔接。蛊已成型,食人精神,落尘寰最多再活一月。
飞天站在池边,十指纠缠,紧紧盯着沐浴在温池中的女子。主子的身体她很清楚,内虚体寒是旧疾,只是刚才的触感甚是冰冷。虽然主子没对她说过,但是她清楚主子心里藏了一段事,一段曾经差点将这女子毁灭的事。
“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手指停不住地在水面上画着十字。
“飞天。”
“主子?”
“你速去准备马车,唤弱柳来为我更衣。”
异常坚定的眼神震慑了飞天,没有疑问,飞天点头应下,转瞬消失。
为何要留下金蚕王虫,白芍药,你若想落尘寰死,大可不必将金蚕留下。
“白姑娘。”
我抬眼看向捧着衣裳的弱柳,步出了温池。
“姑娘要出门?”弱柳手持棉巾为我擦身。
“弱柳,今日是五月下旬辛日吗?”
“呃,没错,是下旬辛日。”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
还剩四个时辰不到,手掌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犹不自觉。
“白姑娘。”弱柳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眼前的女子身上散发着异样的气场,紧绷的身体,微蹙的眉宇,眼中异样的光泽,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心绪被带得烦乱,压抑地难受。
“姑娘!”弱柳眼尖地瞥见拳中溢出的血色,慌忙去掰那紧握的拳,使劲掰开,一双手掌已是一片嫣红血色。
心绪转回,才感觉到掌心地疼痛。我看着被弱柳捧着的双手,自嘲地笑笑。
“弱柳,我没事。”
我摇摇头,取了棉巾拭去手上的血渍。拾起外衫一边穿戴,一边向外走。
“姑娘去哪?”
弱柳追上,小心地将我困在衣衫中的头发挑出。
“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拉住弱柳的手,迫使她坐在我身边。
“弱柳,我真的不会有事。”
弱柳脸色微红,眼中满是焦虑,空出的手取来妆台上备着的凝脂白露膏,反手捧住我的手,将膏药涂抹在我掌心的伤口上。
“弱柳,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弱柳看着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看出她眼中的担忧,我莞尔一笑,抬手刮拉了一下她的鼻子。弱柳微愣,终是点头。
今夜子时是‘情殇’最弱的时候,唯一能救落尘寰的,只有端木渊手里那只金蚕王虫。白芍药留下的金蚕王虫。
风起,云涌,灰黑色的积雨云压在城楼顶端,腐蚀了守卫手中尖锐的长矛。车帘翻卷,草屑随风潜入,落在车角。长安大街上难得的萧条景象,路人行色匆忙,店家收摊关门,卖伞的摊贩守在街角,生意红火。飞天扬手甩下一鞭子,两匹拉车的黑马又加快了些速度。
懒了那么多年,头一次感觉到时间,从来,都觉得这是最不缺的东西,现在,报应来了,换我追他。呼吸沉重,气息掠过咽喉,不可自制地颤抖。眼前要担心的何止是时间,手掌遮住眼眸,视觉神经一阵晕眩。
我估摸不准,白芍药擅蛊术的事,端木渊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落尘寰的蛊是端木渊命令白芍药下的……不会,如果是端木渊命令,大可不必用‘情殇’。慕容傲说过,是白芍药勾引的落尘寰,如果爱,何以恨,恨到可以葬送腹中的胎儿。还是不对,白芍药那般骄傲隐忍的人,即使得不到落尘寰的爱也不会简单地放弃,如果这样推算,那孩子就不是端木渊杀的,那白芍药死亡的理由就不成立,或许,白芍药没死。
“哎。”头好痛,一丝头绪都没有。
“主子,到了。”
一道闪电撕裂惨淡的愁云,细碎的云烟被剥落,随即消散,刺眼的白在缝隙中光速流窜,狠狠劈落。雷声沉闷,自远天传来,入耳已成低咛。旋风阵阵,忽悠着王府门前四盏的琉璃宫灯,王旗猎猎,尊贵的深紫舒展期间。
飞天扣响麒麟门扣,鎏金的门环敲打着其下同色的凸起,相撞的部位已有些微磨损,金粉落落,看着也凄凉。
沉闷的三声,红门深厚听不见里面的声音。飞天正欲再次扣响,正门一边的侧门‘哐当’一声打开。
我寻声望去,一灰衣男子立在门前,看见我们,眉峰微挑,随后向我抱拳行礼。我踱步走近,低头还礼,飞天侧立我身后,低头不语。
“请问姑娘找哪位?”
灰衣男子扫一眼我身后的飞天,眉心微皱了下。
“小女是白玄绎白将军的妹妹,有些事情找他商量。还请公子行个方便,帮小女通传一声。”
灰衣男子微点头,示意我在门外等候,随即回身,顺带关上了侧门。我看着紧闭的侧门叹了口气,求见上位者,就是这般麻烦。想见端木渊,以我现在的身份恐怕不易,不在于他是否愿意见我,而在于他是否有必要见我。
“主子,刚才那人……”
“我知道。”我看了眼飞天,了然地接话。无论如何先借用裙带关系进去,再想办法吧。书到用时方恨少,脑子要用的时候才发现运转不灵,或者,是关心则乱。
侧门被再次推开,灰衣男子礼数周全。
“白姑娘请,不过,白将军吩咐,只许姑娘一人进去。”
我转身看向飞天,飞天表情严肃,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灰衣男子身形不动,右脚却向后退了半步。
“飞天姐姐,在这里等我,我保证,不会有事。”信誓旦旦的表情,我从来都擅长,只是心底的空乏只有自己知道。
“飞天在这里等主子。”她保证,所以相信。
“好。”我笑弯眼角,抬手拂过飞天眉心,转身走入侧门。
五步一宫灯,十步一熏炉。绕过汉白玉影壁,入眼的便是前殿外的玄石广场。千盏宫灯将光场围绕,香烟缭绕,无视这漫天黑云。玄石广场中心停放着一方十六人大轿,在这晦暗的天色下,绽放着夺目的光泽。沉香木为骨,象牙为栏,白玉为杆,珍珠为穗,轿身外刷着一层银粉,三层白纱自轿顶垂落,其上以五彩丝线绣牡丹千朵,牡丹花—蕊镶绣五彩碎玉,轿顶围着一圈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轿身映照的富丽堂皇,光芒四射。十六位一般高的男子身穿藏蓝色绸衣,围绕着轿身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