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干净的手撩开帘幕,端木渊居高临下地瞅着我,马车内装饰的夜明珠光蒙住他深紫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我姿势不变地站着,很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很闲’,有人调戏你家男人了,还不去抢。
端木渊没想到能遇见她,他本想去绛紫楼却意外地瞥见了那抹白。她不知道,他已经跟了她两条街,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漫无目的地游荡,身边只有她的侍女守护。端木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她,忘了要去做的事,虽然那事也不是很重要。他想看她,似乎看到她就能安心,只是暮色里她的散漫,她的无神让他莫名地厌恶,他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宁愿看她形式地微笑。命令车夫挡住她的去路,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撩开车帘的一瞬,他就后悔了,因她眼里写着不耐,脸上的表情是生人勿近,而自己在她眼里是生人。
“菡萏拜见渊王殿下,渊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千岁去吧,估计多活两百年你就会自杀。我福身见礼,语气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待见你’。
“夜游?”端木问完,有些尴尬的蹙眉,好在其他人都低着头,没去研究他的表情。
头疼,我盯着马车的车轱辘希望它爆胎。
“是。”要不是命在你手里攥着,我理你,看你都埋汰我。
端木渊突然很讨厌从她口中听见利落地单音节,尾调抓不住地让人烦躁。起身下车,端木渊立在女子身前,高大的身影轻易地将柔白笼罩,深紫的阴影在女子衣衫上渲染出瑰丽的图腾,浅淡如云,妖娆如花。
“陪我走走。”不是命令,只是单纯地希望她愿意。端木渊垂眸正好对上女子扬起的视线,瞳色琥珀,像是一对上等宝石,了无生气。
不自觉地歪头,我知道端木渊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可是谁又没病。大家背后都隐匿着恶鬼,大家手里都握着可以放肆的筹码,各自寻一张面具,然后看着另一张面具在自己的面具下疯狂大笑,无时不刻地佩戴着,直到面具与脸皮融合,再也摘不下来。脸藏不住心,旧时的伤口结疤,又被自己剥落,与自虐无关的是想用那痛证明自己曾经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的事实,是愚蠢,却人性。我知我为何要救落尘寰,其实很简单,只是当时看着他那张沉睡的脸就从未想过不救,我还是想不通端木泽为何要杀我,就像我想不通白芍药为何要对落尘寰下‘情殇‘,以及时隔四年,阎火为什么再一次得到了杀我的机会却依旧选择放弃?两刀,以阎火的实力难道不足以取我性命。
新一轮的花火绽放,妆点深邃的穹空,半月早已被云彩遮掩,让出浩瀚的舞台给那些用生命尖叫繁华的舞者。眼角映出火花簇簇,五光十色传到眼角都成灰白。
端木渊驻足等待,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的答案,海涵楼的方向燃放着夺人眼球的绚烂,她与他一样只是淡淡瞥着,眼角挑起的角度出奇的一致。
我做了可以让端木渊一个手刀送我下地狱的动作,我做了足以让飞天和端木渊身边的灰衣男子下巴掉地上的动作,我没有头脑发热,也不属于失恋综合症,只是想要任性,任性地挽住端木渊的手臂,动作自然地不像初次。压下的眼睫拒绝窥视,我等端木渊反应,主动权这东西,从来都是墙头草。
端木渊没动作地任我挽着,第一秒,我想他或许反应不过来,第二秒,我想他或许反应过来了,但是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推开,第三秒,我想他的大脑已经发出指令,神经传导中,第四秒,他没动作地我想他在等我自觉,第五秒,我挽着他转身,遗落城上风景。他默认地接受,我也决定陪他走走,顺便帮他把江南吴家搞定。
不繁华的街市,不喧闹的夜路,店铺前垂挂的各色灯笼照亮眼前的轮,延伸至很远。
“喂。”我勾起唇角,又多了可以被他弄死的理由。等了一会,端木渊不吭声地忽视我,我头一歪,脑袋的重量压向他的上臂,身后传来抽气声,我也忽略。
“喂,金蚕被我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我尽量无辜地嘟囔。
“噢,是吗。”
语气听起来似乎无所谓,我闭上眼睛,靠着端木渊,走得极慢。
“你用的什么香?”他很早就想问了。
“莫邪。”
“没听过。”
“有钱都买不到,你喜欢?”
“恩。”
我轻笑:“以后天天给你点。”
“好。”答得太快
夜风徐徐,‘喵呜’一声,我睁开眼身边一堵院墙上匍匐着一只白色猫咪,姿态慵懒,妖媚的猫眼淡淡地凝着我,我对它笑笑,继续前行。
脚下的石道上绘着方格,孩童白日玩跳房子遗留的痕迹。我好玩地想去跳,挽着端木渊的胳膊撤离,右手却在下一刻被握住。我看一眼端木渊,没意见地任他握着,不影响我跳格子。左手拾起裙角,脚踝韧带收缩扩张,我跳得轻巧,发丝飞扬,衣带招展。跳过格子,我满心笑意地再次挽住端木渊的手臂,继续前行,只是交握的手没有松开。
“喂。”依旧没有回应:“那日在你府上的是江南吴家的少主吧。”
端木渊脚步顿了下,没有接话的等待下文。
“我今天在海涵楼外看见他了,和太子殿下他们在一起。”
“……”
“你也想要他吧。”多暧昧,就是要让你们暧昧
“……”
“你不怕他和端木泽好上?”
“白菡萏。”
“别说你对皇位不感兴趣。”我斜一眼端木渊,大家心知肚明:“放心,吴家少主不会跟端木泽的,只要你给的足够,他肯定跟你。”奉献下你的身体,比什么都管用,不过我不保证某人不是吃完就扔的料。
“怎么说?”
我闭上眼:“慕容傲还在啊,假设太子夺了皇位,那就势必存在利益分配。神兵山庄和江南吴家表面上势均力敌,虽然看不出不合,但是暗里的争斗谁又知道。真到了利益分配那一天,谁都想多要点也是正常,可是在每个人只看到自己的付出的情况下,很难去平衡心理上的失落感,多公平在自己眼里都是不公平。江南吴家的神秘是有目共睹的,既然能隐蔽到这种程度可想而知吴钰的心机和头脑。这种情况他肯定早已考虑到,所以与其一番辛苦落得与人分享不如择木而栖,选个能给自己更多的靠山。况且……”
我退开一步,右手抬起带着端木渊的左手,大拇指上的玄武玉扳指在夜色中也沉默如斯,别样的气势,我看着玄武玉扳指浅笑:“得玄武者得天下嘛。”
“你……”
“线花香火。”我趁端木渊不备脱离开他的手,转身跑向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买烟花炮竹的店铺。
准备关门的老板笑脸迎客地将我迎进店铺内,我找到我喜欢的线花香火,抓了一把,回头招呼飞天付钱。
沿着河堤漫步,小小的花火安静地燃放,暖黄色的光芒甚至无法照亮眼前的路,倒影在黑水中也只是一点亮点,仅有的光芒也被吞噬。我执着花火尾端,默默地看着它们一支接一支地被我点燃,燃尽的部分焦黑成线,然后熄灭。
我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端木渊,他只是看我,负手身后。我左手握着成束的线花香火,右手执着闪光的花火,再没有手可以给他牵。
“喂,要想把吴钰那种人拴在身边可不容易。虽然不清楚吴家的背景,但他手里的确握着大景一部分经济命脉,那些才是以后发展道路的坚实基础。我看得出来吴钰对你有好感,或许你的坦诚能换来他的信任,给他你能给的,承诺你能承诺的,比什么都可信。”
燃烧的花火难以凝固,生命安静地流逝,看起来星点,却终有一天汇聚成河。
“为什么告诉本王这些?”
不回头我也能猜出端木渊的表情,眼眸微眯,目光审视,唇角冷冽,肌肉僵化。看来让他和吴钰成为知己是不太可能了,这男人动不动就怀疑人,谁受得了。我兀自前行,点燃手中最后一支线花香花。直到花火燃尽我都没有回答端木渊的问话,为什么?忘了我的命在你手里吗,只有增加我在你眼中的价值,我才能牢固这颗脑袋。
其实,我今晚一直在犯错,挑战着端木渊的权威,每一件都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卡了我。可是,端木渊什么也没做,放纵着我的没大没小。
“喂,不要总想着从他身上找弱点,那种人金钱权势美色都不缺的,不过,还是会缺一些东西。”我转身好笑地看着端木渊,可惜等了一会端木渊压根就不接我的话。
不感兴趣吗?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他已经想到,还是金曲洛命衰。我睨着端木渊声色不动的脸,夜色里那双深紫眼瞳显得更深,给人高空坠落的错觉。我抬脚往回走,迎着夜风,空凉了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