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不见宝钗的人影。
不该宝钗多说多做的,宝钗自然不会冒冒失失地说与做,而这等本是宝钗忙了多日,只为今晚的场面,怎么会少了她?黛玉与湘云两双妙目相望,心中狐疑,想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拌住了。
到了晚上,来贺升迁的人陆陆续续到来,贾府门前车、马、轿不绝,来客拱手笑脸寒喧,递上礼单。
贾母便在大观园里宴请女眷,那些官员自有贾政在前厅招待。
自上次抄检之后,大观园渐渐冷清,如今因二老爷加官进爵,复又热闹起,竟如当年元妃省亲般隆盛。园子里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人声语喧,下人、仆妇们来来往往,戏台上管弦作响。而王夫人竟请来了乐坊艺人,十二个身姿曼妙,纱衣舞动的女子,各执丝弦管乐,轻轻缓缓弹奏起来,悠悠扬扬的飘荡在贾府,穿衢越巷,倒引街人驻足议论,脸生羡慕。
真是筵开玳瑁,宴席上一道道菜上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吃罢听戏,上来茶水、水果,好不热闹。
当然,并不全是薛家所供,薛家也不过占了十分之一罢了。自从宝钗的亲事有了信儿后,薛姨妈便不露痕迹地减少了供给,大半是贾家管家采办来的。
黛玉本是疏懒之人,喜欢清静,这等送往迎来、人前表现的交际场面,最不愿靠前面,人多时越发显得寂寞,孤清,因而黛玉没有出房,湘云姐妹也因着贾母没有发话,便都是留在房内,探春、惜春聚在潇湘馆里与黛玉、湘云说笑闲话。
不久,香菱进来,见四位姑娘都在,道:“可巧几位姑娘都在,我才写了首诗,要姑娘们帮我看看,我自己读着不顺,却看不知哪里不妥。”
老太太房里,众姐妹及王熙凤言笑之间,不动声色地撇清黛玉、湘云曾见过宝钗之事,便在王夫人面前脱了弄坏念珠之事,宝钗含糊答过,王夫人却是若有所思。
次日晚,贾府里开宴席宴请宾客。黛玉懒于应酬之事,湘云姐妹因着贾母没有发话,便都是留在房内,探春、惜春聚在潇湘馆里与黛玉、湘云说笑闲话、写字、下棋,打发时光。
却听门外香菱隐忍的声音道:“林姑娘。”
紫鹃起身出来,笑着挑珠帘让进香菱,按她坐下。见香菱贤惠、端雅、清丽,人却越发清瘦,几不担衣,脸上忧郁,那样一种隐忍、退怯的神情,似长在了脸上一般,心下摇头,忙出去端茶果、点心,准备进来添上。
香菱坐下来,见四位姑娘都在,轻声道:“可巧几位姑娘都在,我才写了首诗,要姑娘们帮我看看,我自己读着不顺,却看不出哪里不妥。”
探春笑道:“才说要开诗社,这不就来个了诗痴。”
香菱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向袖里取诗稿。
这边紫鹃端着果盘前脚进屋,不期宝玉跟在紫鹃身后,探头伸手向果盘里拿了块切好的水果,放在嘴里,边咀嚼,边嚷道:“闷死我了,好容易抽空出来喘口气。”
人从紫娟身后走进来,笑道:“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你们都在啊。”
黛玉淡淡一笑,一丝清傲,淡淡的疏离神情,乍一见,让人有拒人千里的感觉,其实,只有接触她的人,了解她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发自心底的真诚与温暖。
宝玉目光暗窥黛玉,见黛玉飘逸、淡然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昨日之事,心里安然,却有一丝愧疚。
湘云扬头笑道:“二哥哥,你去哪里了?两天没过来了,弄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宝玉坐下道:“没有,昨儿上午出了趟门,下午会北静少王爷,晚上从老祖宗那里出来也晚了,今天一早就被老爷叫去迎客人进门,直到现在,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一口气说下来,黛玉不由抿嘴一笑,湘云、探春便笑个不止,连惜春也浅浅一笑。
其实宝玉与因昨天下午宝钗的到他房里的事,心里别扭,才躲着不见的,也直到如今他心里才好受些。
探春便把心头疑问想起,问道:“二哥哥,老爷送给北静少王爷什么绣图,他那么喜欢,还特意来府里谢过。”
宝玉想也没想道:“他喜欢的东西还能差了,谁不知道他鉴赏水平最高了,无人能及,肯定是既雅致又少见的佳品。我听老爷说是送给南安少王爷一幅鹤飞图,北静少王爷一幅双面绣翠竹图。”
紫娟咦道:“双面绣翠竹图,那不是我们姑娘送给太太做贺礼的吗?”不由转头看黛玉脸色。
侍书也道:“那鹤飞图可是我们姑娘绣的。”
果然黛玉脸色一变道:“我原是送给舅舅的,可不是送给什么少王爷的。我若知道舅舅拿去送了别人,不如剪了这幅,换样别的东西送过去。”
探春忙道:“林姐姐别生气,反正你是送给老爷的,心意已到,他再送给谁,你就不用理了。我的鹤飞图,不也让老爷送人了吗?”
宝玉也道:“是呀,林妹妹,何必为这等小事生气,再说送给他,才不没了你的心血。”
黛玉白宝玉一眼道,转头不理睬他。宝玉方悟道黛玉不喜她的诗啊,绣品什么的传到外边,无端的让人讲究。
宝玉便憨憨一笑,一脸歉意,转眼见只顾说话,冷落了香菱,又见香菱只有一人,问道:“香菱姐姐,宝姐姐怎么没有过来?她前两****费了不少心思,府上该当好好谢她才是。”
香菱长叹一声道:“我们姑娘愁病了。”
黛玉不信,问道:“宝姐姐一向镇定从容的,什么事能让她失态?”
香菱眉头锁着,叹道:“一言难尽。”
湘云瞪大双眼问道:“不是说她好事近了吗?要嫁入王府,夫婿少年才俊,身份高贵,她还愁什么?”
黛玉、探春与惜春也看着她,眼里同样的疑问。
香菱转头道:“云姑娘你有所不知,她,她也正心烦着,可她面上不露,我却看得出来,昨晚她私下里也流泪了呢。”
黛玉心一软,想道当日与宝钗共话,互剖心语,她也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不免哀戚起来。她心中了解,身在病中那种无依的感觉,最是盼着有人来看自己,轻声道:“不如我们去看望宝姐姐吧,宝玉,你也去吧。”
宝玉紧摇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过会儿老爷找不到我该发脾气了。”
说罢起身先迈出门去,一溜烟跑得没影。
雪雁从外走进来,尤回头望道:“二爷什么事这么急,就跟身后有人撵他似的。”
紫鹃笑道:“姑娘要他去看宝姑娘,他有事先走了。”
探春坐着未动,在想去还是不去。惜日亲亲热热的姐妹,即使有不和之处,终究姐妹一场,若不去看她,显得无情,便也立起身来道:“好吧。”拉上湘云迈步出门。
惜春却说头痛,称病不出门,只在潇湘馆里等她们回来。
黛玉才缓缓行出来,探、湘二人已在外等了大半日,见黛玉出来,三人汇在一处,往薛府走去。
薛府并不远,虽在大观园外,却是在贾府众院围合之中,单独的院落,一侧墙紧挨着怡红院,一侧墙邻着王夫人院。
过到薛府,见过薛姨妈,姐妹们去会宝钗。
香菱已先进府通知薛姨妈让家里男丁回避了,夏金桂本要出来招摇,却被薛姨妈嘱咐着躲在房里,不免气哼哼扒着门缝偷看。夏金桂自是不情愿此等待遇,但人家都是公侯千金,身份高贵,自不敢造次,只得忍了。
姐妹们进房,但见宝钗坐在床上,穿一件暗红色砍肩,深紫色长裙,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双眼肿得桃似的,显得虚弱、楚楚,完全不似平日那个处事周到的宝钗。姐妹们有些不解,不知何等为难之事,让宝钗难做,可看宝钗除了面上两眼有哭过的痕迹,心和意顺,并不烦乱,放下心来。
黛玉见宝钗这副模样,心下叹道:看宝姐姐人前大大方方,从容不迫,事事周到,好像没有为难事的样子,原来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她也是个女子,有着不争气的哥嫂,什么事都要她来操心,也让人心疼呀。
宝钗让进姐妹三人,姐妹们便在坑沿一排坐下。
黛玉问道:“如何宝姐姐这么不小心,生起病来?”
面上全是关切,如露的眼中也流露着真情,把平日的讥讽之辞咽了下去。
宝钗心中一热,脑中闪过那事,却无丝毫愧疚之意。她本早想过说辞,从从容容道来是这几日累到了,又没睡好,因而面目发肿。
探春、湘云见她没了往日的模样,着实看着令人难受,便抛开昨日宝钗推责于黛玉与湘云之事。
探春由衷说道:“宝姐姐都是为操心贾府的事,你也是的,何必事事亲为,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