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猛一惊回神,方悟到自己失态,忙回身偷拭了泪痕,福一礼道:“少王爷。”
水溶虚扶还礼,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委屈?”
黛玉淡然道:“没有。”
水溶见黛玉梨花带雨,面容楚楚,脑中急转,见黛玉原先目光方向,先猜到是因小蝶之事,劝道:“姑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小蝶娘娘能见到林姑娘,听到你的琴声,已是最大的欣慰,便也无憾事了。”
水溶停顿片刻,又道:“在外人看来,小蝶娘娘是悲苦的,可在她心里,却是无怨无悔的。
黛玉轻移步,水溶便也随她起步,二人沿荷花湖走来,走过一路绿意……
黛玉轻叹一声,心中想道:当年小蝶曾与皇上同担风雨,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守在皇上身边,两人间曾有过多少欢笑的日子,有多少柔情蜜意。
皇上对小蝶也是一往情深,可他身为皇帝,抛不下江山社稷,给不了小蝶共剪西窗烛的简单生活。
不蝶不悔?!
再回首,细想如今她已解情为何物,她曾对宝玉是一往情深,只是两人必是镜花水月的结局,可自己何尝悔过?
不由暗道:他说的有道理。
黛玉这才信服,点头收了泪,以帕拭掉泪痕道:“少王爷放心,黛玉想明白了。”不经意间愁容消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到了水烟宫,水溶送黛玉进去,自己方告辞离去。
黛玉因她的学识、傲骨及善解人意,与公主成为闺中密友,第二日同到太后面前晨昏定省,见到太后赏赐的古器竟是林家之物,不由悲从中来。又加上小蝶之事,黛玉黯然神伤,一人独立花园临风洒泪,正被水溶碰见,一番好言相劝。
水溶风姿挺秀的身影走出了水烟宫,黛玉独坐在水烟宫里,将心化为沉静的湖水,宁静地细品水溶的宽心之语,只觉话如春风,消融了心上哀愁,湖水残雪已融,心境明朗了许多,减了她许多伤春悲秋的情绪。与水溶相见的时候愈多,黛玉愈感受到他高贵俊冷的面容下胸怀坦荡,豁达大度,而他凝眸目光亮如晨星,深邃悠远,令人可信任,心中对他的戒意淡了许多。
黛玉只在宫里住了两日,可消息却如同春风般洒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宫中便有闻风而来的妃嫔到水烟宫亲近黛玉,裙摆依依不绝,娇容巧笑迎来,水烟宫本是清静之所,皇上忧心宫中繁琐搅乱黛玉的一片清心,便下旨宫中之人不得扰了水烟宫的清静,那些人自觉无趣,知难而退了。
唯有元春是例外。原来黛玉见皇上国事加身,整日繁忙,自已身在宫中,皇上还要分心来关照,便到皇上面前请求回贾府,日后可到宫中常往来。水洺知黛玉并不喜欢在宫中与许多人相对,喜欢清静悠然,便也同意黛玉出宫。
临出宫前,黛玉到太后寝宫辞行,太后特命元春来相送,这是省亲后三、四年里,黛玉、元春自家姐妹第一次相见,而且是在宫中相见。
姐妹移步相见以礼,平静的外表下,隐着思绪如泉涌。那元春眼中,眼前的黛玉不同于当年初见时,那时黛玉不过十来岁,正是豆蔻华年,一脸稚气,少年心盛,今日元春再见黛玉,只觉黛玉身量高了许多,碧玉初成,举手投足,动静相宜,浑身流动着难以言传的美,真是眉目如画、神清骨秀,身如杨柳弱袅袅,娇音萦萦。元春暗道:表妹倒有九分姑妈贾敏当年的模样与神韵,双眸如水清澈,一身纯真,不由把未出嫁时的姑妈想起。
林黛玉这里抬凤目看元春,心中也道:几年不见,元春表姐依然如当年,模样上便有三分娘亲当年的样子,不由也把娘亲想起。
这里元春不由心底叹息。元春本也是沉静女子,无欲无求,是家族把她推向了后宫,为生存,为立足,她学会了心机深沉。想她曾经也是仰抚云鬓,俯弄芳菲,心中只想着既伴在君侧,一生一世相守。只可惜,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她的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在皇上眼中不过是昙花一现,随岁月而增的是寂寞。
而姐妹间也只有这么淡淡一礼,几句问候,默默相望,接下来便是宫门相送,黛玉在临去回首,秋波一转间,看到元春眼中一抹泪光一现,转瞬即逝。黛玉却记住那一瞬间元春心中的亲情渴望。
公主却是拉着黛玉葇荑,依依不舍,千般叮咛,记得常来宫中相聚,黛玉心中感动,不由眼中起雾。
相送众人回去,黛玉举步上凤辇,依然是水溶立于车旁,水溶取下身上玉佩,递与车内黛玉,说道:“林姑娘,若有为难之事,但可以以此为凭,到王府找我,水溶必当相助。”
黛玉并不相接,对于水溶,她虽然不再存着抗拒之心,渐渐有了了解,若要她有事去求他,她还做不到。说道:“少王爷,”
水溶情知黛玉清高,忙道:“水溶愿与姑娘成为知己之交,水溶欣赏姑娘的诗词,琴声,愿与姑娘以文会友,不知姑娘可否屈尊相就?”
黛玉看水溶双目清澈,是真心之语,方伸手接了。
水溶不由展颜,林姑娘果然是非俗世女子,心中纯净,不错解他的心意。
水溶跨上马,车子起动,车声粼粼,一路回到贾府。而黛玉早嘱咐了皇上,不要将她的身份告之天下,因而贾府人也并不知情。
黛玉的凤辇直入内堂,黛玉到贾母房里问安,水溶自有贾政与宝玉相陪。
黛玉进贾母房,但见王夫人神情委顿,无精打采,贾母揽黛玉坐下,问了些宫里的事,便要黛玉回房歇着。
黛玉便也不多想,一路劳顿,她正想倒下歇息,便告辞出来。
回到潇湘馆,黛玉方长舒了一口气,倚在床上,紫娟为黛玉盖上薄被,紫鹃、雪雁等人,嘴里不停,讲了府里近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王夫人、薛姨妈那晚一心等着好消息回府,却是探春、惜春先回,随身的是宫里绸缎与珠宝等赏赐,府里顿时满是欢喜,喜笑颜开。王夫人与薛姨妈不由暗想:不知宝钗的赏赐该是如何壮观呢?府中大多数人便都是这般想法,那宝钗沉稳大器,有才有德,必是更加出众,皇上、太后、公主必要大加赞赏的,于是耐心等宝钗进府,待到宝钗回来,却是只身一人,宝钗面上平静如常,却闭口不谈宫中之事,探春与惜春也是不说,王夫人与薛姨妈心中不免失望。
谁料想第二日午时,薛姨妈本已回府,午饭刚过,便一脸沮丧,到王夫人房里。方才她回府里,方知忠顺王少王爷不知何故,寻了薛蟠麻烦。薛蟠只得央薛姨妈到贾府来说与王夫人,求求贾政的关系,虚与周旋。
她们岂知,是忠顺王郡主因没能参加余下的比试,心中有气,回到王府在忠顺王老王爷面前撒娇哭诉,忠顺王老王爷不由心疼女儿,定要拿薛蟠出气。
因而王夫人焦心薛家之事,还不知结果如何,便也无心关心黛玉宫里一行,带回多少珠玉之物。
那薛蟠刚刚为忠顺王府办事归来,本来事情顺利,以为能得忠顺王另相相看,却不料回府先知道妹妹被退亲之事,那薛姨妈一再追问于他,当初为宝钗定的到底是少王爷还是老王爷,薛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楞楞地言道定与少王爷,薛姨妈不由暗自骂夏金桂,不知安了什么心,胡言乱语,害她母女得罪了贾府,成了众人笑柄。薛蟠此事还没有着落,又被忠顺王少王爷一顿斥责,要断了与他的有关系,薛蟠真是心急如焚,一方面催薛姨妈到贾府走动,一方面少不得与宝玉拉近关系,以求得北静王府这边的人脉。
而宝玉这两日因黛玉入宫,便无情无绪,心绪不佳,索性连园子也不进,正被薛蟠说动,拉出去到外寻乐。
黛玉回来当晚,宝玉正欲进门换衣,心中急着去见林妹妹,却看见麝月走来道:“二爷,快回去吧,薛大爷请你呢?”
宝玉皱眉道:“除了喝酒、吃饭也没什么大事?”
麝月见他不动,说道:“还是去吧,省得他等得急了,找薛姨妈啰嗦去。”
宝玉只得转身跟着回去。
且说宝玉归来时已是夜深,醉得不省人事,摇摇晃晃入门来,袭人、麝月等人睡得迷蒙,半醒中捏着鼻,七手八脚步地扒去他身上的衣物,不期他一张口,酒肉饭菜喷了出来,袭人等人俱都沾染上。袭人、麝月、秋纹忍着酒臭味回房换衣,麝月、秋纹俱是嗜睡之人,换好衣服躺下便睡,袭人推推不动,只得自己转身回来忍着味道,打扫一番,转身出院扔掉秽物。
宝玉昏昏然倒在床上,便觉体内躁动,闷热难当,十分难受,翻来覆去,不得安生。扬声喊道:“袭人,袭人。”喊了几声,无人应声,有些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