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期又笑了,银色的长发忽地飞舞起来,仿佛在衬托他疯癫的大笑。
商湛一言不发。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凡事多听少说,出手一击即中,这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该有的素养。
“呵呵,他居然会那么傻地相信她一个弱女子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殷子期止住了笑,牙关咬得死紧,“他怎么就那么傻呢?她为父王守孝五年,他以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等到该实现承诺的时候,她却寄给他一封绝交信!然后千万里赶往帝都,成为了帝国尊贵的皇后,将他们往日的情分全部抹杀,一丝不留……”殷子期握住了一杆青竹,生生将其捏了个粉碎,“卡擦”一声折断了。
商湛从未见过他这么激愤的表情,微微垂首,抿唇道:“若是我,必不会如此。”
“你会如何?!”殷子期回身冷冷问道。
“就算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就算她是天下尊贵的皇后,只要我想要她,她就只能是我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商湛应道,眼眸暗沉如夜。
“呵呵,”殷子期摇了摇头,癫狂地笑了:“如果是你爱的人求你离开呢?如果是她非要离开你不可呢?你也能如此坚持?”
“……”商湛沉默不答,脑中浮起的是少女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倘若是她求他,倘若是她执意要离开,他怕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不过幸好,此刻他不需要担心什么,因为她并不想要离开他,那夜在暮雪宫清冷的寝宫中,少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她爱他……这就是他坚持下去的全部理由。于是他淡淡地笑了:“只要她爱我,这就足够了。”
殷子期一惊,看了看白衣锦袍的男子年轻的面容、嘴角的笑意,这才清醒了过来道:“湛儿,一步错则步步错,那个国君就是知道自己错了,才退了王位隐居世外,一直苟延残喘悔恨了二十多年,为的是有一天,能够将他所遭受的屈辱与不甘通通还回去!这些你能明白吗?”
商湛沉默半晌道:“义父说的可是自己?”
殷子期又是一怔,随即叹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挚爱的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忽地目露凶光:“我原本以为八年前她的死只是因为心疾,却原来是被人所害!”他已经得知了安平皇宫中楚妃谋害的事情,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心疾……
商湛脑中猛地一轰,她也是患有心疾的。“义父可知心疾之症如何医治吗?”他想了,便问了。
“心疾之症……”殷子期苦笑了一声,“只为医治她的心疾之症,我几乎走遍了灵武的每一处地方,幻想着能够找到传说中的万能药物‘红颜弹指老’。可是,就当我还在极北雪原上穿行的时候,却从陵都传来了她病逝的消息,连最后一面也无法见到。红颜弹指老,这名字取得果真不错。”
商湛心里一沉,仔细想了想,她的心疾似乎并不常发作,她甚至还曾拿心疾来吓唬他,这样想着便又放开了些,开口道:“往事已矣,义父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他本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只因敬重殷子期,所以才出言相劝。
“耿耿于怀?往事已矣?”殷子期却冷冷笑了起来,“说得倒是轻巧,如果是湛儿也能做得到吗?”
商湛微微一惊,殷子期今日的语气举止与以往大有不同,似乎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的心思、他的过往、他的一切,他商湛都不清楚。
“湛儿,”殷子期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说道:“你与义父是同一种人,不会忘记曾经有谁辜负过你,也不会忘记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所以,这些安慰的话就免了吧。”
商湛不答,眼眸暗沉。
殷子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恢复了平日的慈爱表情,笑道:“湛儿此次在陵都府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呢?”
“是,义父想必已经知晓。”商湛应道。
“呵呵,说来听听。”殷子期笑道。
“虽然南越在我掌控之中,北秦、东楚的经济往来也被我控制,安平陵都也由我的势力包围住,可是原本积蓄下的安平国主的信任已经散去了大半,就算我重回陵都也是无名无分,大事难成。”商湛如实以告,十分听话。
“那湛儿只需要一个名分?”殷子期随意地摘下一片竹叶,两指夹住细细看着……
“是,只需要师出有名而已。”商湛点头。
“其他的事情或许有些难,义父不能帮你什么,要名分却是容易。”殷子期走过来,拍了拍商湛的肩膀道:“湛儿,你可愿意当这西蜀之王?”
“西蜀之王?”商湛疑惑了,随即否决道:“义父,万万不可!西蜀皆是殷姓,这王位怎么能让外姓担当呢?孩儿不敢。”
“呵呵,这姓氏有什么要紧?”殷子期松开了手,转身背对着他:“湛儿,你难道原本便姓商吗?穷则变,变则通,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十年都已经过来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又能如何?成大事者,向来都是不拘小节的。”
“话虽如此,可即使孩儿当真做了西蜀之王,也还是师出无名罢了,东楚、南越、北秦就算怀有变乱之心,却没有真的采取行动。如果西蜀贸然发难,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吗?到时候不仅成不了大事,反而会有灭国之危。”商湛道。
“湛儿分析得很清楚,四国之间原本便各不相和,谁也不曾服谁,安平存审那个皇帝当得也真够窝囊的,欺软怕硬,四面讨好,早就已经名声狼藉。这时候只要你带着这件东西回到陵都,任是东楚、南越、北秦还是安平存审都不敢对你说半个‘不’字!”殷子期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递到了商湛面前。
一块洁白无暇、莹润纯净的上等羊脂白玉!
“千寻锁?!”商湛原本镇定的表情被惊得大乱,掌心大小,环佩形的镂空纹饰中间嵌着一块玉锁,反面那朵莲花心上刻着篆体的小字——“寻”!可不就是千寻锁吗?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存在传说中的白玉千寻锁有一天会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么这代表着什么?
“得千寻锁者得天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有了它,天下所有的人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甘心情愿地称你为王,那时候你要什么,不要什么,通通都可以随心所欲。”殷子期见商湛直直地盯着千寻锁,勾唇笑了笑,果然在这件宝贝面前,谁也无法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那义父需要孩儿做什么?”商湛淡淡地开口道,眼睛仍旧锁在羊脂白玉上,仿佛在看它,又仿佛思绪万千、飘忽不定。
“义父不需要你做什么,”殷子期将千寻锁递到商湛手中,一步一步极慢地朝前走着,“四国王室原本便是安平的功臣,几百年来一直誓死效忠。如果其中一方带着这千寻锁争霸天下,只能算是王室争锋,与百姓无关,可是湛儿的身份却是尴尬,北秦归不得,西蜀无血脉。但只要你娶了悦儿为妻,成为西蜀的郡马,那么一切自然名正言顺、顺理成章了……”
“只要你娶了悦儿为妻,成为西蜀郡马,一切自然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商湛回到西蜀已经半月有余,自从那次蜀山之会后,这一个月里,他连暖阁的门都没有迈出半步,每日只见夜鸣、夜弦进进出出,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转眼间已经十二月光景,天渐渐冷了,就算是气候温润的西蜀也寒气逼人。
清晨。
“公子,北风太紧,还是不要在窗前久站的好。小郡主回来了,说是要见您。”夜弦推开房门,见男子一身白色狐裘负手站在窗前出神,遂小心地上前说道。
商湛回身,眼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昨日她吃了多少饭,身子还好吗?”
夜弦微微一笑,应道:“那边说姑娘一切都好。”每日都要这样禀报,黑衣少女觉得有些累了,可是见男子幽深的黑眸仍旧看着她,只好继续具体说道:“昨日早晨姑娘起得有些迟,随后用了早餐便去海棠苑修剪了一下花枝,中午和国主一起用了午餐,陪国主散了会儿步之后便回寝宫歇息了,晚间被国主请去吃了晚餐,随后听了几曲南边的戏,姑娘她……”夜弦顿了顿。
“怎样?”商湛眉头微蹙。
“姑娘她听戏的时候睡着了。”夜弦笑道,她是不好意思说,倒把公子急了。
“呵呵,”商湛摇头笑了,原来是睡着了,她原本便不爱听戏的。
“公子不用担心,姑娘在那边很好,她是安平七公主殿下,有了国主的保护自然不会有事。倒是公子,这一月来,吃得太少了,眼看大寒之日将近,恐怕身子会吃不消。”夜弦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