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小菊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暮雪宫的灯火亮了足足一夜,宫人们也不安地等了一宿,清晨时分,终于见到七公主走了出来,便一齐迎了上去,纷纷嘘寒问暖。
“小兰,”少女一身崭新绿色宫装,跨出了宫门,伸了个懒腰,看向被白雪覆盖住的偌大庄园,笑道:“去告诉父皇,就说……”她转头看向被积雪覆盖住的海棠花枝,笑得从未有过的妩媚:“就说我的身子好多了,马上也要开春了,嫁入北秦之事就早些定下吧。”
“公主?”小兰很是疑惑,每次驸马爷来的时候,公主从来没有一丝好脸色,甚至常常称病不见。昨日她不过也是这么说了一句,公主就变了脸色。怎么今日却突然改了主意呢?
“还不去?等什么呢?”少女淡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然是无比的平静与淡然,仿佛在一夜之间脱去了稚气与柔弱,变得深沉了。
“哦哦,小兰这就去!”小兰赶紧应道,忙不迭地走了。
“公主,外面风大,您还是快些进去吧,或者把这件衣服披上。”小菊手中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袄子走到她跟前。
沐轻楚看了看她手中的狐裘,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不用了,我不冷,披上倒觉得累赘。”
现在一身轻松,岂不是很好吗?
君既无心我便休!
即使你说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好,从此你做你的西蜀郡马,我做我的北秦世子妃,南辕北辙没有相交的时候,西蜀、北秦也隔着重重山水,此生不见也罢了!
果然,在你的眼里,我不是最重要的,你也不可能为了我与天下人为敌。曾经万般娇宠又如何?如今,一切都忘了吧。我也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我……
“安平236年春,七公主安平暮雪与北秦世子定下婚期,于立春日启程北上。举国欢喜。”
——《灵武史》
西蜀。
“信她看了吗?”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是。那边说姑娘已经看过信了。”夜鸣应道。
“那……”商湛忐忑,“她怎么说?”
“姑娘似乎是不太高兴。”夜鸣低下头去。
“嗯,”商湛嘴角似笑非笑,“以她的脾气,自然是不高兴的。”不论他在信里说得多么清楚,她都不会高兴。换做是他,心爱的女人要嫁人了,他也开心不起来。
“那该如何是好?”夜鸣问道。
“不用管了,让那边看好她就是,她不过是一时生气,闹闹小脾气罢了。”商湛道,“还有什么事吗?婚贴派了出去,其它几国怎么说?”
“东楚新王即位,忙着整顿国事,而且与南越翻了脸,暂时不会有人出席婚典。南越水盗横行,内乱不断,一时之间也走不开。北秦见其它两国无人参加,怕惹人非议,想必也不会来了。”夜鸣道。
“不来也好。”商湛点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公子!”气氛原本和缓,突然间门被一把推开,黑衣劲装的少女冲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夜弦,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商湛抿了抿唇,身为乌衣卫统领,遇事居然如此惊慌,真是大不应该!
“公子,夜弦知错,可是,此事万分紧急……”夜弦单膝跪地,咬紧了下唇。
“什么事?”商湛蹙眉。
“姑娘她答应了北秦世子的婚约,已经订下婚期了!”夜弦一口气说完,语气激动,她早就说过公子会后悔的,如今怎么样呢?真的要男婚女嫁了吗?
“你说什么?”商湛似乎没有听清楚,眉头皱得死紧。
“那边飞鸽传书说,姑娘亲口答应嫁与北秦世子,安平国主已经定下了婚期,立春之日就会送姑娘北嫁。”夜弦又重复了一遍。
暖阁里安静无声,夜鸣夜弦都在等着白衣男子的反应,半晌却只听他叹了口气:“任性又倔强,我早该知道的,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她。何苦赌气?”
又叹息了一声,走到书桌前坐下,提笔疾书,不一会儿放下笔,封好,将信递给了夜鸣:“把这封信交给她。”
“是。”夜鸣接过,退了出去。
夜弦静静候在一边,问道:“公子,凭乌衣卫的力量,救走姑娘又有何难?何必让她继续留在宫中,两地相隔,两处不安呢?”她说得未尝不是实话。
商湛垂下眼睑,靠在软榻上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夜弦,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要的东西也不是你看得到的那些。你所要做的,只是守好自己的本分罢了。下去吧。”
“……”夜弦呆了呆,随即转身退了出去,没有任何的言语。
“我何尝不知道呢?”商湛轻叹了口气,他是可以不必忍受相思之苦,他是可以将她从皇宫中轻而易举地救出来锁在身边。可是,他要的并不是和她两两相守、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所谓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只是没用的人编出的笑话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有人存心要找你的麻烦,存心和你过不去,那么就算你隐居在天涯海角,又怎么能躲得过?
只有把所有的威胁都铲除了,只有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你的脚下,只有让天下所有的人不敢说半个“不”字,那时,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才能够长久!
他等着那一天,并且很快就会创造那一天。
商湛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明日婚典,可惜他娶的人并不是她。
“小七,来来来,今日父皇特意为你和驸马设宴,以贺大婚之喜。”御花园里摆下了几桌酒席,不过是小小的宴会罢了。傍晚时分,赏雪赏梅,意境倒是不错。
“多谢父皇!”绿色宫装的少女娇俏一笑。
北堂引看了她一眼,鹰眸微微闪了闪:“父皇,最近喜事真多,公子湛要娶西蜀小郡主为妻,明天就是婚典。引记得许久之前父皇给公子湛赐婚,他却拒绝了,说什么早已心有所属,世上女子纵有千般好,也抵不过他心里的那个人。如此看来,他心里的那个人想必就是西蜀小郡主了。”
“嗯,正是。”安平存审想起了什么,有些微的怔忪,那时候他是给商湛赐婚六公主安平夕霜,商湛却坚决不肯接受。如今,勾起往事的回忆,却只剩下破败的伤感,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提什么婚事呢?他唯一剩下的,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小七,我敬你一杯。”北堂引举起酒杯,朝沐轻楚笑道。
“谢谢。”难得的,少女并没有对他摆什么脸色,反而笑得很自然,北堂引微微蹙眉,他弄不懂她。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他是宁愿她对他不要那么排斥的——看来商湛的突然大婚倒帮了他不少忙。
“明日贤婿就要启程回北秦了,寡人祝贤婿一路顺风。”安平存审呵呵笑道,他贪图于现实的温暖安逸,不愿意想得太多。
“多谢父皇,引先行回秦,等立春之日再迎小七归国。”北堂引笑得满足,属于她的女人终于还是属于他了,他想要的东西很快都会得到!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又看向沐轻楚,她还是那样,笑意盈盈地,自顾自吃着菜,似乎是在用心听着,又似乎根本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晚宴结束了,国主称醉先回紫宸宫休息,却让他们两个留下来赏雪赏梅,分明是为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北堂引慢慢朝梅树下的少女走去,却不敢太造次,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道:“你愿意嫁给我了?”
“我有得选吗?”少女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波澜都没有,用手指拨弄着鲜红的梅花。
“呵呵,自然是没有的。”北堂引愣了愣,笑了:“只是他不要你了,你就答应嫁给我,这很伤男人的自尊。”
“呵呵,”少女笑了,回身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的阴霾和他以为的歇斯底里,好似白雪一般纯净:“你也可以不要我,我并不介意。至于你男人的自尊,我也从来不在乎。”
盈盈的笑意遮掩之下,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漠伤人,北堂引叹了口气,她还是一样,只是换了种方式罢了——以前是激烈地宣战,现在是消极地抵抗,不管是哪一种,她其实还是她。不过似乎比以前要好相处了一点,总算不会一见面就争得脸红脖子粗了,这是一个好现象。北堂引自我安慰着。
“我不会不要你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让我放弃你。”他笑道,算是宣誓吧。
沐轻楚听了,却嘲讽一笑:“想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理由,所谓的没有理由不过是哄人罢了。”她斜睨了他一眼:“如果有一天,你国破家亡了,有人告诉你,只要交出我就可以保你国家不灭、王位不丢,你难道就不会放弃?我并没有那个自信可以与天下相比。”这承诺太熟悉,她已经没有再相信的勇气,何况对象还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