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轻楚脸色微微变了变,听话地又是一饮而尽。这是米格部的首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疏勒部和吕岩部的首领了呢?索性把五大部落都凑齐了吧!
果不其然,乌兰和诺敏身边的两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分别向她举杯,一个赞道:“德德玛果然豪爽!”一个笑道:“好酒量!”
呵呵,这哪里是什么晚宴?分明就是在挑衅!他们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个小小的女子是怎么解了这草原之危罢了!耶律赐不会不知道,可是,他还是把他的国家放在了第一位,硬是把她拖下了水。原来,这就是他答应了她的安稳生活吗?
“你是不是也要敬我一杯?”沐轻楚的脸色在火焰的照耀之下已经微微泛红,马奶酒虽然不比中原的白酒那么烈,可是像她这么豪放的喝法,也会撑不住的。她举起酒杯,唇边的笑意有些恍惚。
“放肆!本王喝与不喝,也是你能管得了的?”耶律赐眼眸一闪,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泛着幽幽的冷光。
“果然是摄政王殿下的风格。”沐轻楚轻声冷笑,只有他能够听得见。
耶律赐心里一痛,来不及做出回应,便听到身边的太后开口了:“德德玛既然能够把中原的掘井术带到我大辽来,救了我万千子民于死难边缘,本宫自然也是要敬德德玛一杯的。请。”
太后都说话了,她敢不听吗?于是,沐轻楚笑了:“太后过奖,我不过是提议罢了,是摄政王殿下领悟得好,功劳自然也全该归殿下所有,沐不敢居功。”仰头喝尽。
“呵呵,没想到德德玛如此谦虚!”博尔术赞道,“不知道德德玛是否定亲了呢?博尔术不才,彭丹部正好缺一个王妃,如果德德玛不介意,就当我博尔术的王妃吧……”
“博尔术安答,这定亲之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贵力赤也恳切地向德德玛求亲,希望德德玛可以做我米格部的王妃。”贵力赤打断了他。
耶律赐抠紧了手中的金杯,却隐忍着一言不发。
沐轻楚已经喝得微醉,神志不大清醒,他们一再地叫她德德玛,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低头不答。
“哈哈,草原上几百年间也不过是出了一位绝无仅有的诺敏郡主,美貌才华无双,只是不知道本王在年迈之时还能够得见天神一般的德德玛。两位贤侄未免太心急了些吧?美人虽好,若是没有内涵,不过是一具空壳。太后您觉得呢?”乌兰身边的男人开口笑道,虽然是调笑,却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乌兰附和:“父王说得是。太后姑姑想必也这么认为吧。”巧笑倩兮。
“本宫喜欢诺敏,因为她乖巧又懂事,在草原上是众所周知的。赐儿能够娶得她做王妃,实在是我大辽之幸。今日两位首领既然要娶德德玛自然也要拿出点诚意来才行。”太后浅浅地笑道。
“诚意?我博尔术愿拿彭丹十三部为誓,如果德德玛肯嫁我为妃,那么日日夜夜本王只会与德德玛相伴,亲亲密密,再、不、分、开……”他的言辞挑逗,很是令人遐想,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哼,博尔术安答大帐之中已有十位娇娘,难道还不够你销魂的吗?何苦要糟蹋了我冰清玉洁的德德玛呢?倒不如跟了我贵力赤去,一生一世只她一人而已!”贵力赤又打断了他。
“一生一世?贵力赤,你说的一生一世是几天?我上次送去米格的那十几位舞姬如何?本王却是不信,你连碰也没有碰过他们!少给我在这里装清纯!”
“你爷爷的!博尔术……”
“怎么?想打架吗?从小到大,我可都没有输给你过,要不要试试看?嗯?”
“好,打就打……”
眼看着两人就要掀起小几大打出手。
“好了。”耶律赐浑厚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手中的金杯放下,笑道:“何苦为了一个女子弄得两部不和呢?今日部落大会,大家都在兴头上,不如让德德玛弹上一曲琵琶助助兴。她的琵琶声本王听过,那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动听。”
“好啊好啊,赐哥哥,我想听!”乌兰跟着起哄,她就不信,这草原之上,还有谁的琵琶胜得过诺敏姐姐。
“如此,就请德德玛弹上一曲吧。”太后道。
“难为德德玛还有如此才艺,小王已经迫不及待了。”博尔术道。
“德德玛请弹一曲吧。”贵力赤朝她投来炙热的眼光。
原来都是一家亲。沐轻楚这时候酒已醒了大半。从前很多事情不懂,现在全部都弄清楚了。
“真的要我弹吗?”她低低问道。
耶律赐当然知道问的是他,大手握着金杯,越握越紧,笑得无比豪放爽朗:“自然是。你难道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咬着唇,一字一句道。有什么东西慢慢在面前的火焰之中被生生烧断、烧毁,她知道,耶律赐也知道。
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琵琶,依然是好材质,轻轻一拨,声音辽远动听。忽地眼眸怒睁,脸上的笑意全部敛去,铮铮如马蹄的声音由近而远——十面埋伏,这就是她的心境。
耶律赐的心里猛地抽痛,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他不能心软。铿锵的琵琶声中一支支卫队悄悄地逼近草原,将沉醉在乐曲声中的人团团包围住。
今夜,他要一网打尽所有的威胁!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事。这是一个君主应有的胆识和决绝,不论他将来会不会后悔!
马蹄声真的近了,众人却浑然不觉,以为还是琵琶在作怪,十面埋伏的感觉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着乐曲起起伏伏。
当琵琶声落时,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草原五部归于统一,四部首领尽皆被俘,耶律赐连同疏勒部和吕岩部也一并除去,因为他们利用腾格里的黑灾来钻空子威胁他,利用诺敏和乌兰来限制他、监视他,不论从哪一点出发,他都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夜,大片大片的火焰,终于烧到了最极致。
火光潋滟中,少女用尽了心神的弹奏告一段落,终于心力交瘁倒了下去,朦胧中,察觉到周围的嘈杂和男子慌乱的怀抱,她恍惚中微微一笑,脱口而出:“耶律赐,你利用我……”
男子身子一僵,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啊,他利用了她。
不仅是今夜,还有以后,他都要利用她。
他告诉草原的子民们,是四部的首领在部落大会上亵渎了赐福草原的德德玛,让她的圣洁被玷污,随时可能威胁到大辽的存亡。牧民们都知道,德德玛是谁,都知道她给草原带来了重生的希望,因此对她充满了敬意,甚至有些盲目的崇拜。这样的民心基础不利用,他耶律赐才是傻瓜。
所以,四部首领被俘虏,五部归于统一并没有被任何民众质疑,太后见耶律赐能够独当一面,便将所有的权力交付他的手中。至此,耶律赐这个“草原之王”的头衔才真正地名副其实。
心疾不能多饮酒,这是医师诊治的结果。耶律赐沉默,她足足喝了十大杯不止。当时的他并没有阻止,即使知道她有心疾。
炕边的小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那里面放着他几日之前送来的木香。木香是西域才有的东西,他搜罗了好久也只得了一点点,那日迫不及待地来送给她,却听见了她凄婉的琵琶曲。她是在怪他不守信用吧?说了再不让她弹琵琶,只是过了一天而已,他却食言而肥了,不仅让她饮酒,还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演奏曲。中原的女子多半有些烈性,这样的当众才艺表演多少有些亵渎轻薄的味道。
察觉到少女的手在身侧握了握,他知道她已经醒了,男人低低道:“对不起。”
沐轻楚睁开眼睛,只觉得神志恍惚,笑道:“我没有任何的损失,我什么都没有失去。你不用道歉。”
“……”男人身子一震,他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是他故意装作不知道,他不想挑明。
摘下拇指上的碧玉狼首扳指,塞进了她的手中:“拿着这个,以后如果有什么人为难你,你只要亮一亮这个扳指,他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了!腾格里草原距离这里不算近,我从此都不会再来打扰你,给你想要的安稳生活,也算是实现我对你的承诺了。我走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闭上眼睛睡在大炕上,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就连他转身、他出门、他犹疑地再三回头,她也没有注意。
安稳?呵呵,从此,怕是不容易了吧?
起初还安定一些,可是经过了大张旗鼓的部落大会,很多牧民们都知道德德玛住在呼伦草原,纷纷带着礼品前来道谢。草原上的人们向来热情好客,何况是有恩于他们的人呢?所以,每天都有人来人往地出入呼伦草原,一时间掀起了大辽建国从未有过的混乱场面。